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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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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旦安定下来,时间就过的飞快。直到有一天,周行忽然闻到满城桂花香,才意识到,中秋将近了。
他在边关呆了十几年,很少想起这些节日。
塞北的八月是最难熬的。这时节关外已经开始飘雪,胡人要囤过冬的粮食,一波一波摸进村镇里打秋风。他们守着城墙,被朔风吹成冰棍。军士的棉衣都是家里寄来的,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只能自己攒钱去城里买,然后一年又一年,棉絮越穿越薄,就着旧衣硬挨。偏偏塞北的冬天格外漫长,他的手脚每年都要生冻疮,等到天气回暖,又痛又痒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也有不少人就在那里成了家,因此每逢过节,都有人央周行替他站一天岗。周行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毕竟娘死后,他连家书也无处可寄了。
今年却是不一样了。
他像往常一样,卯时起床,洗漱完毕后,先在爹娘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周行曾经担心把爹娘的牌位放在房间里会惹顾先生不快,但顾怀看到之后什么都没说,隔天就给了他这么一只青铜小香炉。
顾怀的起床气颇大,总要赖到辰时才肯慢吞吞爬起来。周行会在这时候扫院子,洗衣裳,往水缸里打满水,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再去烧火做饭,等顾先生醒来,正好一起吃。
生火,烧水,和面。面粉中混入少许盐,少量多次倒入开水,用筷子搅拌,直到面粉将水分完全吸收,结成一粒粒团块,等到温度降下来一些,再下手混匀,揉成面团。
此时面团依旧烫手,还得扣在盆下,醒上两刻,才能分成剂子做饼
淮南鱼米之乡,周行却发现,顾先生更喜面食。
他同本地人讲话也说方言,在周行面前却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至少周行从中分辨不出什么口音。
他猜测顾先生也是北方人,关中或者河东。像他这样的气度举止,即便不是世家大族,也得是官宦人家才养的出的。不过顾先生不提,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帮工,问这些就太过僭越了。
剂子擀平刷油,大葱拍散,切成葱花,和盐、胡椒一起均匀撒在面饼上,再将面饼卷成一条,纵向压扁,一块葱油饼胚就做好了。
烫面做出来的饼,吃起来才柔软劲道。周行又忙着热锅刷油,将饼子放进锅里,关小风箱,调小火慢慢烙。
周行也是第一次做。油是金贵的东西,他还是入伍之后,跟老兵学会打猎,才开始吃上油水的。
顾先生的厨房里不缺这些。米、面、油、粮,香料,蔬菜,瓜果……自从上次,周行因为买肉的事闹了一回笑话,顾怀干脆把采买的活也丢给了他,叫他想吃什么买什么。
周行想,只有打小就没挨过饿的人,才有这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底气吧。
“好香啊。”
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叹息,周行吓了一跳,翻了一半的饼子又掉了回去,饼面与热油相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轻响。
“葱油饼?”
顾怀脚步轻得像猫,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周行回头,看见顾怀就在他背后半步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往铁锅里看。
“先生饿了吗?”周行问。
顾怀今天起的挺早,这会儿已经束过发穿好衣了。周行见他衣装整齐,一副出门的打扮,下意识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办,将风箱拉开一些,手上动作加快,“很快就好了。”
“嗯。”
这一声也不知应的是“很快就好”还是“饿了”,周行于是问:“先生今天起得好早,是有事要办吗?”
“也没什么事。”
顾怀两只眼睛仍盯着锅里冒着腾腾热气、逐渐变成金黄色的葱油饼。厨房里满溢着葱花、油脂与面香混合的味道,勾的人心生摇曳,恨不得现在就咬上一口。
但顾怀一身包袱,做不出这么有失风度的事,因此仍是端着一副平平淡淡的语气,说:“桂花开了,我要去摘花,酿成桂酒,等到中秋喝。”
所谓桂花酒,并不是桂花酿的酒,而是桂花泡的酒。
鲜桂花打下来,摘去杂质和花梗,以盐水洗净,稍稍晾干。陶罐事先用开水煮过,倒扣沥干水分,然后一层白糖,一层桂花,铺紧、压实,最后在上面倒一一层蜂蜜,密封后置于阴凉处保存。
如此腌上两三天,就可取出泡酒。剩下的继续腌制,还可以做糕点、酒酿,煮饭煮粥,只需小小一勺,浓香馥郁,甜蜜扑人。
周行一直听说南方富庶,至此,才算是对“精致”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一启盖,满屋子桂花甜香,简直熏得整个人都醉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借泡酒的时候,用手指蹭了一点,悄悄塞进嘴里。花香与蜜香轰然炸开,从舌尖一下子出溜进肚,五脏六腑兜了一圈,把呼出来的气都染成了甜味。
“现在滋味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顾怀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周行一合嘴,结结实实咬上了自己的手指头。
他赶紧吐出手指,有些局促地望着顾怀,结结巴巴道:“先、先生,你不是去晒药了吗?”
“晒完了。”顾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伸手在桂花糖罐里沾了一下,一边吮着手指一边道:“现在时间还短,再过几天,桂花香才能彻底腌渍出来,到时候味道更好。”
周行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那根手指上。指尖软软陷入两片薄红的唇瓣间,骨节修长,颜色如玉,能看到薄薄的皮肤下蜿蜒走行的血络。
周行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莫名觉得,先生手上的花蜜,应该更甜。
酒是本地老字号打来的陈酿,店家自己有一套秘方,酿出来的米酒又清又醇。
顾怀把桂花蜜泡进酒里,红泥细细封好,一晃眼,就到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