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如顾》云月在

14、第 14 章

　　顾怀倒不是怀疑周行要跑路，或是趁机昧些钱财藏私。若要打定主意赖账，准备就此一去不回，那他拿的也太少；况且，顾怀已经许了他包吃包住包治伤腿，就算要跑，也该等他那条腿治好了再说。可要是说这人是想藏些私房钱，这么多又太过明显了，

　　顾怀干脆装作不知，好整以暇地等周行回来，想看看这人鬼鬼祟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是真的饿了，不知不觉就将一壶茶全灌进肚里，犹不见周行回来，却等来另一个不速之客。

　　“顾先生，还看诊呢？”

　　来人作势敲了敲门板，顾怀抬起头，看见那人一脸络腮胡，一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穿着一身灰色差袍，肚子太大，将腰封都遮住了，正是平时在城里巡夜的田使君。他迈进门来，道：“我看泽心堂前几天都没开门，还怕先生出什么事了呢！先生这几天忙什么去了？”

　　“些许小事。”顾怀站直身子，又是一副不冷不热、风度翩翩的模样，“田使君，今日怎有空过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田使君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双手放在柜台上，两眼直勾勾盯着顾怀，笑道：“没有不舒服，就不能来找先生吗？”

　　顾怀对他这眼神仿若不觉，道：“我观使君印堂发黄，睑下浮肿，口唇干枯，最近可是常感体倦乏力，气短心烦，腹中饥饿，焦渴思饮，小便频数？”

　　田使君一拍案头，一脸夸张的赞叹，点头道：“顾先生，你真是神了，说得分毫不差。”说着一撸袖子，粗肥的手掌直挺挺伸到顾怀鼻尖前，“顾先生，您给号号脉，看我这怎么调理调理？”

　　顾怀不着痕迹地向后避开半尺，转身走向另一侧的药架，一边道：“此乃消渴之证，初起时证多不显，每易迁延，及至病发，则遍身骨节生痈，药石难治。”

　　田使君立马变了脸色，什么调笑神态也收敛了，慌道：“顾先生，你可看仔细了？我一向身强体壮，能吃能睡，怎会得这什么消渴？”

　　顾怀道：“此病正因长年饮啖无度，过食肥甘酸咸而起，典籍之中多有记载。”

　　“那该怎么办？”

　　“《千金方》有云，治之愈否，属在病者。若能如方节慎，旬月可瘳。不自爱惜，死不旋踵。”顾怀道，“使君须得记住，日后严禁饮酒吃肉，严禁房室纵欲，严禁食用咸味与面食。”

　　“这么麻烦？”田使君皱起眉毛，满脸不情愿，“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比如吃点什么药？”

　　“医书中多有记载，若不能节食禁欲，吃再多良药也是枉然。”顾怀从药架上取下一个瓷瓶，放到柜台上，“不过我观使君气色，怕是已病至中期，还是配合些药物，一道治疗的好。”

　　田使君赶忙点头，伸手就去摸那瓶药，嘴里问道：“就是这个？”

　　顾怀没拦他，袖手道：“此药名为黄连丸，一日三次，一次二十丸，不拘食前食后，可含于舌下，以津液化之，效果更佳，不过……”

　　后两个字声音极低，田使君压根没听清，一边说着：“好，好，我这便吃，多谢先生。”一边拔开瓶塞，倒出药丸就往自己嘴里塞。

　　“唔——呕！”

　　他含了不过一息，便张开嘴，尽数吐了出来。

　　“……先生？”

　　周行额上淌了一层汗，走得急了，伤腿就能看出明显的跛行，手里拎着几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气喘吁吁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肥硕汉子正扶着柜台，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干呕。

　　“……不过，此药滋味甚苦，使君最好慢着些。”顾怀不紧不慢说完下半句话，抬头向周行看去，平静道：“怎么才回来？”

　　周行缓了口气，举着纸包道：“米糕买来了。先生说想吃馄饨，我就想着买些肉来包馄饨，只是没想到肉铺那么远……”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把纸包放在柜台上，问道：“这是怎么了？”

　　“无事，只是吃药苦着了。”顾怀手肘支在柜台上，往前支了点身，道，“使君，良药苦口，要想治病，怕苦可不行。”

　　“呕……呸、呸！这也太苦了！”

　　田使君整张脸皱成了一个长毛大包子。顾怀面上看不出喜怒，只平静道：“为了使君的身体着想，此药不仅须按时服用，还要长期用药，同时严格遵守三样禁忌，如此，才能防止全身发疽、骨节溃烂的恶证。”

　　“……我知道了，我吃就是！”

　　田使君拿了药瓶，苦着脸转身，顾怀道：“五十文，这一瓶里是十天的药量，使君用完了，最好再来续开。”又冲周行道：“使君是贵客，你收了钱，记得亲自送使君出门。”

　　“哦，是。”

　　周行虽不明所以，却敏感地从顾怀的语调里听出了不高兴，老老实实凑到田使君面前，低头看着他道：“使君，我送您。”

　　周行把人送了出去，折返回来，看顾怀已经不见了。那几个纸包还放在柜台上，他赶紧拿起来想去找他，转到后院里，才看到顾怀正就着水缸，从里面掬水洗手。

　　周行走过去道：“先生，你不是饿了吗，先吃点垫垫，馄饨调馅要慢些，你等一会儿。”

　　“别麻烦了，早就饿过头了。”

　　顾怀甩了甩手上的水，转头看他。刚打发走一个麻烦，顾怀这会儿看着这人，只觉还算顺眼，懒得跟他多计较，道：“我是不是嘱咐过你，你那腿得好好养？你是不是又跑了？”

　　“没、没有。”周行有些心虚，只是捧着纸包，想递到顾怀手里，“听人说刚出锅的好吃，闷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还暄软不暄软，先生，你先吃点吧。”

　　“……”顾怀默然，到底没拒绝这点好意，抬手接过来，一边拆纸封一边转身道：“你过来，一起吃点。”

　　“啊，先生，你不想吃馄饨了吗？”

　　顾怀简直对这脑子里只长了一根筋的呆子无话可说，没好气地回头横了他一眼，道：“吃！晚上吃！”

　　周行低落的精神因这一句话又提起来，点头应是，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顾怀抱着纸包，捏起一块白暄暄软棉棉的米糕送到嘴边，一边咬一边想，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吃。

　　只是现在天热，肉不禁放，今天不吃完的话，明天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