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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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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养了几天,严格遵照顾先生的医嘱,每日早、中、晚各一碗汤药,药渣要留着包起来,在腿伤处热敷,不得负重,不得劳累,不得跑跳,不得远行,每过三日,顾先生还要为他施一回针。如此下来,周行的腿伤倒真的没再犯过。
顾怀一早就告诉他,这条腿已经留了病根,若想少受点罪,这辈子都得这么细细将养着了。周行却觉得已经再好不过。他又是惯常能忍的,平时站立行走,几乎看不出来有条腿伤过。
初一十五不看病,泽心堂里没有病号,顾怀闲下来,就教周行辨认药材。
可惜周行实在不是个好学生,顾怀讲了许多药理药性,说得口干舌燥,他却只知道盯着顾先生的嘴,两眼发直。
顾怀不知何时息了声,忽然问道:“我刚才讲了什么?”
“嗯、嗯……?”
周行回过神,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顾怀闷了一下,气道:“旁人花钱求我,要来泽心堂学徒,我都不曾同意,你有幸听我讲药,竟然还敢走神?!”
“先生对不起,我……”周行一见他发脾气就不敢说话。顾怀挥挥手,懒得再理他,挑了一筐晒好的草药出来,叫周行上前头去,切碎了研磨成粉。
这是个慢功夫。周行脑子笨,好在干活踏实,带着草药去了前堂,坐在柜台后面,抱着药臼慢慢捣。
听见有人进来,他抬头道:“是看病么?稍等一下。”
“不看病。”那人说,“我找衍思。”
周行站起身,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柜台前,一身素衣外罩黑色纱袍,气质与顾先生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目要和煦得多,嘴角天然带着些上翘的弧度,见谁都像含着三分笑意。
周行犹豫了一下,问道:“衍思是谁?”
那人似乎来了点兴味,不答反问:“你是此地学徒?”
周行摇头,“我只是个帮工。”顿了顿,又道,“这里没有叫衍思的人。”
那人好似没听到一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周,周行。”周行道,“请问阁下是?”
“鄙姓徐,单名准,是衍思——顾怀的师兄。”
“额,师兄好,啊不是,徐先生好。”周行赶忙行礼,“顾先生在后院……我去叫他。”
“不必,我自去即可,你先忙吧。”
徐准笑笑,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院,只见顾怀两只袖子卷到手肘,正忙着从一只瓷盆底部往下刮晒干的药粉。
听见脚步声,顾怀没有回头,哼道:“这么快就磨好了?”
徐准清清嗓子,顾怀方才回头,看见是他,惊喜道:“师兄?”
“衍思,好久不见。”
徐准含笑点头,一边卷起袖子要来帮忙,顾怀道:“师兄不用沾手了,马上就好。”
顾怀加快些速度,将药粉收集到事先铺好的粗纸上,一边道:“师兄怎么来了,你上回来信还说在朔州。”
“那信走得比我慢,我都绕道回去看过师父了,师父还托我给你带了信来。”徐准从怀里掏出张信封晃了晃。
周行站在门边,只见两个人在后院言笑晏晏。他还从未见过顾先生如此开怀的笑意,一时踌躇在原地,不敢过去打扰二人。
那厢徐准道:“我见你招了个伙计?真是不容易,我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孤独终老了。”
“不是什么伙计,”顾怀撇撇嘴,道,“只是个欠了诊金还不起的病号,在这做工还债罢了。”
“诊金?”徐准笑,“你何时在乎过诊金?”
“我算账一向清楚。”顾怀收集好药粉,将瓷盆放下,“再说,这和孤独终老有什么关系?”
“你说没有,便没有吧。”徐准哈哈一笑,话锋转道,“我观他体态,是行伍出身?”
“是个退下来的兵,左膝筋骨撕裂,关节间有瘀血。”
“难怪。”徐准沉吟。
顾怀面露警惕,盯着徐准问道:“难怪什么?”
“没什么,以你的医术,没有治不好的,不过这等伤情,全靠慢慢息养。”徐准了解这个师弟的脾性,话说透了,就要闹脾气,于是笑道,“有个帮手也好。这泽心堂里只有你一人,总归还是太辛苦了些。”
“我用不着帮手,收留他只不过是看他可怜。”顾怀强调。
“是是,我们衍思一向心善。”徐准打趣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抱回来一条断了爪子的小黑狗,养大了才发现,那是条狼。”
顾怀哼道:“有什么分别,不都是畜生?”
徐准笑着摇头,不和他分辩,“对了,我来时路上又收到几张丹方,回头你给师父回信的时候,一道帮我寄回去吧。”
“你不回长安?”
“嗯,我还要再往南去。听说东海与南海交界之地发现一处岛屿,上面奇花异草颇多,我准备去见识一番。”
“好吧。”顾怀点头,去寻水缸里的水净手,又道,“你见识归见识,可不许随便乱吃东西了。”
徐准失笑道:“在你心里,师兄就这么靠不住吗?”
“我还不知道你。”顾怀无情拆穿,又道,“着急动身吗?正好今日中秋,师兄多住几日吧。”
“便是算好日子,来陪你过节的。”徐准笑道,“我会留几天,不过江宁那边已经说好了,也不能停留太久。”
“好吧。”
顾怀回头,一眼就看见停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周行。徐准自然也望见了周行,上下打量几眼,笑眯眯道:“衍思,你这个病号……”
他话不说尽,意味深长地停下。
顾怀哼了一声,道:“一个呆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