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如顾》云月在

13、第 13 章

　　顾怀终于彻底好起来，泽心堂照常开门，一大早，就有等候多时的病号来排队了。

　　往常顾怀总是一个人，看诊开方、抓药收钱都是自己，如今有了周行，自然不能放过，叫他过来前头帮忙。

　　周行换了新买的衣裳，绛红窄袖圆领袍，腰间扎一条黑色腰带，身子站直了，整个人就有了精气神，看上去还有几分英武。顾怀打量几眼，觉得自己这衣裳挑的真是好，衬得人也干练，是个能做事的模样，就放心低下头来，专心给面前的病号诊脉。

　　却没看到，周行两只手捧着方子，整个人都凝重了。

　　并非顾先生的方子写得潦草，相反，他的字迹工整得很，笔体俊逸，在周行看来，能直接拿出去刻成字帖。只是有些药名太过生僻，他从来都不聪明，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上来就面对几百格药柜，着实抓瞎。

　　偏偏顾怀被病患们围着抽不开身，周行只得对着药名挨个找过去，称量分拣，生怕有一点错漏，药方配的不对，坏了先生的招牌。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排在第一的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婆，腰不太好，说话的时候总是佝偻着身。

　　“嗯、嗯。”周行全副心思都放在配药上，闻言只知道点头。

　　阿婆又问：“多大年纪？从哪来的？看你样子，不像本地人。”

　　“独活三两，寄生二两，杜仲二两，牛膝二两，秦……什么？二两……唔、这又是什么……？”

　　他转身顺着药格一个个找和方子上相同的字，全然顾不上答嘴。

　　他又不理人，动作又慢，后头排队的有人等急了，大声喊：“都大半天了，干什么呢！”

　　“就是，你会不会啊，家里人还等着吃药呢。”

　　“别吵！”

　　周行看岔了行，有些懊恼地回头，寻思着还是得去问问顾先生。他是来给先生帮忙的，可不能抓错了药，反而给他添乱。

　　他生得一副北方汉子的体格，比本地人高大不少，面目轮廓深刻，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冷峻，换言之，不像好人。

　　那人见他回头，一脸凶神恶煞，抬脚就要往外走，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要来打人，自己先退了两步，大喊道：“你要干什么！……顾先生！顾先生！你家伙计要打人了！”

　　顾怀被这动静惊动，写方子的手顿了一下，在原地留下个墨点。

　　他抬起头，见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温言安抚了一下众人，起身走过去，只见周行半个身子站在柜台里，想出来的脚要落未落，进退维谷地站在那边，排队的病号们已经乱了起来，纷纷躲开八丈远。

　　“怎么回事？”顾怀看了周行一眼，走到柜台跟前，把他挡了回去，面对众人问道。

　　先前说话的是个矮小汉子，这会儿混在人群里，看见顾怀过来又有了底气，道：“你这招的什么伙计，老半天了，一副药都没抓好，大伙都在这等着！我不过说了一句，他就要出来打人！”

　　“不是的，顾先生，我……”

　　周行慌忙解释，顾怀回头斜了他一眼，他就讷讷说不出话了。

　　顾怀回身走进柜台，冲那人平淡道：“他是来找我的，不是要打人。”又侧头向周行道，“我过来了，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哦、哦……这几个字我不认得……”

　　“秦艽，在这。芎藭，这边。”顾怀扫了一眼方子，便依次从药柜里抓药出来，上秤一称，分毫不差，随后动作利落地分到纸包里，头也不抬，用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医馆里的众人都听到的声音道：“新来的，笨手笨脚，诸位多担待。”

　　他包好了药，递给最前头的阿婆，又叮嘱她一遍注意事项，冲周行道：“你去那边记账，这里我来。”

　　“先生，对不起……”周行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木木说不出话，顾怀冷冷道：“还不快去，你不是说自己会算数吗？”

　　“会，这个我会。”

　　顾怀不看他，接了下一位的方子，扫上一眼，一边抓药一边扬起声，向那边还没看上诊的病号道：“诸位稍等片刻。”

　　周行被赶到一边，看顾怀一个人忙得团团转，给排队的人一一配好药，递到手里之前还要再嘱咐一遍用药方法，才叫他们来周行这里算账。

　　周行对记账还算熟稔，总算没再出岔子。等他把药钱都收好，抬头一看，顾怀已离开柜台回了诊案，被求诊的人们挡住，看不见了。

　　等将所有病号送走，时辰早已过了午饭的点，顾怀恹恹靠在柜台上，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周行蹭到顾怀面前，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番他的脸色，讷讷道：“先生，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顾怀一上午连口水也没喝，这会儿嗓音已然微哑，斜眯了他一眼，道：“这不算麻烦，若是药抓错了才是大麻烦。你不通药理，也不怪你，下回有不清楚的，直接喊我就是，我听得到。”

　　“是，是。”周行忙不迭点头，听顾怀声音干涩，终于开了窍似的，倒来茶水端到顾先生面前。

　　顾怀看也不看，端起来就干，周行赶紧给他添水，就这么看着他一口气灌下去大半壶，方才放下杯子，抬起眼皮瞅他，道：“我饿了。”

　　“我去做饭，先生想吃什么？”

　　“唔……馄饨？算了，不麻烦了。”顾怀指了指那边放钱的匣子，懒懒道：“你去拿钱，上街口买几个米糕吧，多买几个，晚上也能吃。”

　　“好。”

　　周行打开钱箱，数出二十枚铜板，回头一看，顾先生又摸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次倒没一口喝干，只是抿了一下，捧在手里转着圈发呆。他犹豫一下，又抓了一把，做贼似的转过身，一股脑塞进怀里，合上钱箱，冲顾怀道：“先生，我去了。”

　　顾怀原本没注意，见他躲躲闪闪、慌里慌张的样子，反而眯起眼睛，嗓子里“嗯”了一声，等他出门，才起身走过去打开箱子。

　　他对自己开过的药有数，约摸该入多少账，总不会差太多；这会儿看见钱箱里空了一小块，搭眼便知是被人一手抓的，顾怀默不作声阖上盖，心想，该不会有人这么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