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如顾》云月在

12、第 12 章

　　粥闷得久了，米粒早已软烂开花，绿油油的菜叶飘在白生生的米油里，像玉里飘着的青烟，仔细一看，里头还藏着丝一样的蛋花。

　　菜茎被单摘出来清洗干净，切成寸长的段，加油翻炒，亮晶晶端到顾怀面前。

　　顾怀没想到这人心思这么细，连病中的人，嘴里没有滋味都想到了。他吃得出了一身汗，腹中有底，整个人的精神也跟着提起来，只觉得浑身舒坦。抬眼一瞧，周行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顾怀本该为这视线感觉到冒犯，只是这人看着太可怜，又念着人家刚给自己做了一顿饭，万万没有吃饱了骂厨子的道理，顾怀顿了顿，决定不和他计较，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先生好些没有，是不是还得吃点药？”周行伸手要收拾碗筷，嘴里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不如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先生煎药。”

　　“不忙。”顾怀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我好多了。”

　　“唔，那就好。”周行出了口气，倒像比他本人还要紧张。顾怀冲他招了招手，周行就不明所以地走近些。

　　顾怀脸上现出点笑，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懒洋洋道：“你陪我上一趟街。”

　　“先生，你要出门？”周行却没立刻答应，有些踌躇道，“可是需要什么，我去买就是。”

　　“让你来你就来，哪来这么多废话。”顾怀一秒变脸，周行就被镇住了，讷讷的再不敢说话。

　　顾怀换了身衣裳，一领青灰色长袍，腰间系根细绦，坠下来的丝线末端打了个精巧的结，看起来像个长安城里走马观花的文士公子。

　　开市的时间有限，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店铺商摊鳞次栉比，走马行车络绎不绝，叫卖的，砍价的，采买的，搬运的，行人来来去去，过客熙熙攘攘，周行一见着这么多人，只感觉伤腿又有点发软，想起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

　　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处容身的地方。

　　“跟紧些，愣什么神。”

　　顾怀牵着他的袖子拉了一把，周行如梦方醒，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顾怀停下脚步，侧对着他，一脸冷冷淡淡的样子，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既不宽大，也不粗壮，甚至没有多少力量；但是很稳，像是一张网，或是一根线，将他从尘世滚滚中捞出来，让他又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怎么，难道是腿伤又发作了？”

　　顾怀一皱眉，往他跟前迈了一步，周行张嘴，好似突然忘了怎么发声。顾怀作势要躬身查看，周行赶忙拦住他，末了终于摇头，小声道：“先生，我没事。”

　　顾怀抬头看他，“真的没事？”

　　他离得太近了，周行不由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真的没事。”

　　“……那就走慢些罢。”顾怀又扭过头去，牵着周行胳膊的手却没有放开，声音一如既往，冷冷淡淡地说，“街上人多，别走散了。”

　　顾怀领周行去的地方，是一家布庄，两扇漆门既高且广，门头上一张金字招牌，还是个挺大的店铺。

　　直到被裁缝围着量体，周行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自己做衣裳，顿时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一边躲一边磕磕巴巴道：“先生，我、我不用的。”

　　顾怀一挑眉，周行就不敢动了，木头似的戳在那里，任裁缝上下比划，嘴上却犹不死心，挣扎道：“先生，我真的不用……”

　　顾怀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往后要留在泽心堂里做工，就是泽心堂的脸面，整天穿着一身破烂怎么行。不晓得的还以为我苛待人呢，谁还去我那里瞧病？”

　　“……”

　　周行不敢说话了，只是为难地看着他，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憋得通红。顾怀晓得他在想什么，偏偏起了坏心，眼角一弯，笑得像只偷着鸡的狐狸。“你且安心，这衣裳也不是白送你的，回头都给你记在账上，要还的。”

　　周行见他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眉眼舒展开，墨玉一样的眸子里敛着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好。”

　　他这样听话，顾怀又觉得有些无趣了，倒好像是他在欺负人似的。

　　顾怀不再搭理他，又问裁缝可有他能穿的成衣。当季的里外各买两身，鞋子也要置办，还得定一套夹衣。这地方秋天短，等到九月往后，天气说冷就冷了。

　　俗话说债多了不愁，横竖都已经欠了这么些，就让这呆子留下来，老老实实做工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