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人物志》清籁残像

5、（阿散井恋次）无憾

　　恋次他们毕业的那一年，正赶上真央灵术学院2070年的校庆。其实校庆每年都有，逃课的孩子们仍然在自己的宿舍里面睡觉，你侬我侬的学生恋人们也还是在训练场后面的山上手牵着手，不到那个时候，谁也不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事情。所以说到庆典，不参加那毕业典礼的人，其实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只是那一年的樱花，开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繁茂，风吹起来的时候，飞花碎玉一般让人迷醉。
　　班主任大宇奈原严吴郎抛却了平时严厉的外貌，拉着好学生吉良的手哭得稀里哗啦。恋次拨开吹到自己头发上的花瓣，皱着眉头说：“这该死的典礼怎么还没有开始？”雏森桃远远地望着台上的队长席里的一个身影，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大家都在闹嚷中排着队列，最后在学院的高音喇叭响起来之时瞬间恢复了安静。
　　很多人其实都盼着毕业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在学院宣布他们毕业的同时，护庭十三番队的队长们便会亲临典礼现场。这里面有他们在街上撞见了就马上伏下身子打招呼还没有来得及看仔细的，也有曾经到学院里面来用最热血沸腾的语调给他们做过长达三小时讲座的，还有他们在人间进行魂葬实习意外遇上巨大虚而身陷危机时赶来为他们解围让他们见识了什么才是队长级的力量的。这样的人，现在都高高地端坐在队长席里面，拱着手，喝着茶，看着他们，决定他们将来的命运。
　　恋次看到蓝染在和坐在他旁边的某个人说话，这个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但是头上的牵星箍却醒目得很。按座位来看，那便应该是最近刚上任的六番队队长无疑了。他其实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从没在路上遇见过，不过恋次还是记住这张脸。那还是在几年以前，单单只是那一次见面，便带给他无法忘却的遗憾。
　　其实对于自己要去五番队的事情，恋次也是早就知道了的。所以高音喇叭里面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他和吉良一样都没有很特别的反应，但是雏森却高兴得异常厉害。身边的同学都不由得发出艳羡的“啧啧”声，雏森便红了脸。
　　拍完毕业照之后，雏森便拉着班主任和吉良、恋次一起去和蓝染合照。
　　他们走上队长席的时候，蓝染身边的那个人便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开了，银白风花纱飘起来，挂到了刚走上来的恋次脸上。恋次本能地就是一抹，在他还没来得及皱眉头的时候，那边已经冷冷地走开。就像那一次，抛下了他和露琪亚两个人相对无言。
　　这个时候，摄影师在台下对他们说：“笑一笑”，每个人都配合得很好，只有恋次皱着眉头，好像和谁有仇。
　　大宇奈原严吴郎末了还在那里寒暄，说：“蓝染队长真是有眼光，我这班上三个最好的学生都被您搜刮过去了。”
　　蓝染推了推眼镜，朗朗而笑：“今年难得轮到我先选，明年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抢不抢得到这么优秀的学生。”
　　恋次想既然拍完照了，应该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他站在高高的队长席上，拿眼睛瞥了瞥周围的状况。然后看到广场西面围栏外的大树上面似乎卧着什么人。
　　恋次一边手搭凉棚眯着眼睛仔细辨别，一边不由得在想，大白天的谁会爬上上面去睡觉？何况这里的高音喇叭这么吵，又怎么能睡得着？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也发现了恋次在往这边看，于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回去了。
　　恋次回头看了看雏森，她正在和蓝染聊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边上的事情。而对面之所以这么快会发现他的视线，也完全是因为他正在朝他们这里张望的缘故。
　　恋次也没有想到还有人会来看他们的毕业典礼，但是如果确切地说成——是来看雏森的毕业典礼，那么那个天才儿童的出现倒也是不足为怪的。反正门门成绩都是优秀，明年也马上就要毕业的日番谷，就是为了雏森才进的真央。
　　那么他又是为什么才进的真央呢？
　　当年露琪亚说：“恋次，我们一起去当死神吧！”于是他就来了。
　　在78区的时候，对于露琪亚的优秀，他其实一直都很耿耿于怀，在她面前，他的骄横傲慢全都逊了一筹。曾经吹出去的牛，到了她这里，一句“得了吧”就被打回了原形。她总是可以惹起他无名的暴躁，却无法向她本人发泄，末了还有那古怪的干笑，让他也问自己，这样的女人，自己怎么就这样忍受了她十年？
　　很多事情如果可以说清楚，可以在这一刻预料，那么将来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了。
　　就像这个“一起”，其实到了最后也没有能够实现。
　　最开始就是被分到了不一样的班级。
　　恋次第一次发现，那个和他在一起大大咧咧的露琪亚，其实也会怕生。不过安慰人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他恋次是从来不做的。他只是想这女人到底怎么了，才这么点年纪居然也像贵族家的小姐一样脸上忧愁起来。
　　两个人不在一起上课，便自然少了很多斗嘴的机会。但是一见面，谁都不会嘴软。
　　恋次有时候故意把自己班级里面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画，其实为的不过是看到露琪亚像往常一样露出不屑的神色，说“得了吧，你。”
　　但是这样的表情，自打进了真央之后却看到的越来越少。
　　以至于有的时候，他都懒得再去搜肠刮肚地编故事。
　　时间长了，他更是觉得不对，那个没事就踹他几下的露琪亚，沉郁得好像越来越深的池水，任他再怎么扔石头，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于是他开始有点怀念以前在流魂街的日子，第一次在脑海里涌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们两个进真央，也许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有的话不能乱说，有的事情也不能乱想，因为变化很快就来了。
　　十三番队的队长，这一次也还是因为病假，没有出现在毕业典礼上。
　　不过即使他出现又会怎么样呢？连席位都还没有的露琪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毕业典礼上面的。
　　在进入真央之前，他其实就已经在那里想过将来两个人一起毕业时候的状况。
　　无非是他嘲笑她说，你练刀子练得手脚粗壮好难看；她冷笑着回敬他说，总比你的眉毛好上三分。
　　虽然这样的幻想就好像平常吵架一样寡淡无味，但是聊胜于无。
　　他知道露琪亚是带着遗憾离开的，他知道只要他说一个“不”字，那么那些幻想其实就是今天在毕业典礼上的现实。但是他最终还是这样让她走了。
　　他想她也知道，他的心中其实也有遗憾在的。
　　只是心里面越是清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越是明显。
　　队长离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樱花在整个广场上面飘零，铺天盖地。
　　每个人都说那是自己见过的最感人的毕业场面，只有恋次觉得那种遗憾就空落落地摆在那里，无法弥补。
　　那个说要和自己一起成为死神的人，最终没有和他在同一个班级，一起毕业，一起成为死神。

　　樱花还在飘，没有香气，冰冷的很，刀子一样，痛……
　　恋次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四番队的花太郎在边上，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破得好似鱼网。
　　但是其实他还是应该庆幸，庆幸自己从朽木白哉的万解下面捡回来了一条命。
　　天知道他在千本樱散乱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起那么多年以前毕业时的情景？
　　他以为自己记性并不好，但是有的事情，原来可以深埋心底那么许多年，若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砍得肠穿肚烂，还不能翻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一堆记忆。
　　其实一直很努力，所以很快从五番调到了十一番。
　　刚去报到的那一天，更木剑八指着自己和八千留，然后点着他的脑袋数着：“80，79，78……都连起来了。”
　　这又让他想起另外一个来自78区的人。
　　露琪亚去了人间界，很久都没有回来，流言传说是因为她杀死了十三番队的副队长……
　　他本来以为自己输于她的那几年，可以用自己的努力补上。可是直到他当上了六番队的副队长，露琪亚都没有回来。
　　同期当上副队的还有吉良和雏森。
　　很多人都来恭喜他，他却在等待中有点烦躁。
　　他其实并不想对露琪亚炫耀什么，但是没有露琪亚的尸魂界，让他感觉到没有了方向。
　　对于这种稀里糊涂的状态，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有谁来踹他一脚。但是这念头一旦产生，就立马让他自己鄙视自己，被露琪亚踹了十年还不够，莫非自己真的是犯了贱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不可抑制。
　　他要去把她找回来，他要去看看是什么事什么人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恋次就这样走出去，像当初一样的义无反顾。
　　那个曾经挨过他刀子的黑崎，把露琪亚扔给他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他其实也明白当年会有那么多遗憾，就是因为很多该说的话没有出口，很多次该伸出去的手畏缩着没有行动。于是这一次抓住了，便不会再轻易放手。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命中会和这个叫露琪亚的女人联系得如此紧密，即使在分别长久之后，一经遇见就明白什么叫做“注定”。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很多不可思议，就像那最后的真相一样，镜花水月。
　　蓝染叫他放下露琪亚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瞬间消失的巨大虚，毕业典礼上面的笑脸，露琪亚临行前的质问，东大壁上面的惨景……
　　如果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
　　如果一直握着剑，我就不能抱紧你。
　　那么，我就一手握剑，一手抱着你！
　　他这样想着，这样倒下去。技不如人，难免遗憾。
　　这个时候，更是增加了无数的不甘。
　　他看到露琪亚的颤栗，整个世界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开始崩溃。
　　他输给了一护，输给了朽木白哉，也输给了蓝染。
　　现实残酷得让他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会像故事里面那样波澜不惊。
　　神枪射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希望用自己的命去交换一个奇迹。
　　然后这个世界变得峰回路转，朽木白哉出现了，空手接下了那即将取走露琪亚性命的武器。
　　恋次惊讶于死命盼望所得来的效果，失血过多让眼前的情景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
　　但是这总算让他的遗憾止住了脚步。
　　在阿散井恋次的一生当中，并没有流过几次眼泪。
　　但是在他拜托黑崎一护搭救露琪亚的时候，眼泪和鲜血一起迸发出来。
　　人的一生，并不是每个愿望都可以实现，也不是为了任何人都可以流血流泪。
　　但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既流过了身体里的血，也流过了眼眶里的泪。
　　于是此生无憾。
　　上一次临近昏迷，仿佛是看到白哉走远，这一次，却是看他出现。
　　恋次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扭过头去装不注意，最后却还是回转身来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他想着都觉得身体疼痛，渐渐视线模糊。
　　在现世的时候，有个给他讲故事的老婆婆曾经说过，愿是不可以随便许的。
　　恐怕现在就到了他还愿的时候了。
　　但是即使这一次难逃一个“死”字，他还是觉得——
　　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