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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五十二章 ...

  •   京都皇陵犹如坠入深夜一般,乌云倾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第三、第四道雷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劈在被困在祭台上的单薄身影上,阿阳目瞪欲裂,他尽力地伸出手,可缩短不了两个高台之间的距离。

      “师傅!师傅!”声音被拉扯到极致,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人要飞升需要经过九道天雷,而如今才经过四道,他就已经无法从火光中看清人原本的模样,烧焦的衣服残破,露出里面同样黑红的皮肉,双手被捆在火架上,手掌和肘部皆无力地下垂着,鲜血从这两个最低点滴落,沸腾蒸发在下方的熊熊烈火之中。

      在第三道天雷之后,苍溪的头就倒了下去,脸上面具彻底掉落,而当第四道天雷降落时,他的身体仅仅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阿阳双瞳耀着红光,他紧盯那胸前轻微的起伏,“师傅,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你等我一下!”

      咬牙用力,整张脸都狰狞,阿阳全身的肌肉收缩到极限,可脚下只是小幅度地往前挪了一点,甚至连脚都没有抬起。

      “鬼差!”怒吼着,阿阳用唯一勉强可以行动的手抓住自己的衣领,双眼如盛着火光,“出来!给我出来!”

      像不断被拉紧的琴弦,阿阳的身体也再被两股力量拉扯,仿若一把锉刀在血肉上细细研磨,又像是有人生生将他骨头寸寸敲断——第二道天雷之后,鬼差进入了他的身体,进入的瞬间,就占领了他大半的身躯,甚至还在继续深入,远非十年之前的那只恶鬼可相提并论。

      这与之前的那次进入不同,鬼差是真的想要侵占这个身体。

      用力地锤了两下胸口,全不在意自己胸骨发出的□□,阿阳每一次都将一手的红光打进体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鬼差!”最后一下,一道青色的人影被推似的浮出阿阳的身后,但下一刻又融了回去。

      “不要白费力气了。”声音自身体里出来,是鬼差白,“第一道天雷降下的同时,他身边也出现一层屏障,直到天雷结束前,你是进不去的。”

      此时第五道天雷落下,天劫越到尾端,天雷降落的速度和力量就会越大,耀白的电光像是将天空一分为二,扩散的电感刺地阿阳的皮肤发痒。

      “不要!”

      黑色的乌烟从焦褐的身体上飘起,散落的发丝掩在身前,风一吹,飘飘扬地勾起弧度,发尾触及火苗,越烧越短,忽然,一只手臂落到身旁,失去桎梏的半个身体直直地向前倾倒,又拐到一旁,轻微地左右摇曳,天雷击碎了架上的铁链。

      “等一下,等……”阿阳喃喃开口。

      眼瞳中,另一边的铁链也不堪重负,轻若浮毛的身躯带着铁链,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火光之中。

      半张的嘴巴无意义地颤动两下,没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呼吸也消失不见,阿阳眨了眨眼睛,既困惑,又无助,仿佛难以理解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抠上自己的脖子,指尖每移分寸,都是一道猩红。

      “啊啊啊……”

      红花印记像有意识般,往身体里挤压,细细的血流从印记的边缘流淌出来,阿阳仰头,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地上的红花吸收了血泪,绽放地越加妖冶生机,不断向外蔓延着,绞住了高台的支撑。

      “你究竟做了什么?”阿阳问。

      随着红花的生长,高台肉眼可见地开始摇晃,挤压出的片片碎片从高台落下,地下的百姓和官员惊恐着四处奔逃。

      “卉心是你害的,师父也是你害的……为什么?他们与你有何冤仇?”

      高台如八旬老人般颤抖起来,王启吓地涕泪同流,扒着腿上的红花满口救命,在他身旁,疆定王抬手持刀往范无咎的腿上挥砍,可仍刀锋如何尖锐,落在红花上却连半点划痕也留不下来,而转瞬之间,红花就从小腿长到膝窝之上。

      “白重,停下来!”疆定王大喊,他以刀做矛,对准阿阳的后背,可“砰”地一声,仿佛碰上一层看不见的盔甲,刀被弹了一旁,在空中翻了几个圈斜插进地面,花朵顺势缠绕上去。

      “说话!”阿阳怒吼。

      “错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体内,鬼差终于回答,“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无论卉心、苍溪,还是地下巫会里那些被捕被杀的成员,他们全都是因你而死。”

      阿阳定在原地,“什么?”

      猛地,阿阳的表情扭曲,像是承受着剧烈的痛苦,他的脚下腾起一丝青烟,彻骨的寒气冰冻住身旁的红花。

      趁方才阿阳一瞬间的脆弱,鬼差伺机而入,夺得了身体的控制,两只眼瞳,一红一青。

      “鬼差……”阿阳的声音被压制下去。

      鬼差控制着转身,周围人被阿阳正面的样子吓了一条。阿阳的反应很快,鬼差只能强忍死守,他抬手对向范无咎。

      “白重!你想做什么!”

      疆定王话音刚落,以他们为中心的小片红花如潮退般萎缩凋谢,寒气上溢,在这些花上结成一层薄霜。疆定王尝试动脚,红花碎成片状,纷纷落落地掉在地上。

      “快……走……”

      眼前突然恍惚,全身疼地像是巨石砸落在身上,鬼差攥紧手,调动法力,重新将自己挤回到身体里,“快走啊!”他看向疆定王和范无咎,却见两人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瞪地极大。

      “必,安?”范无咎眼睛闪烁光亮,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出来,“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鬼差无奈闭眼,心里骂了无数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法力调动过大,一瞬间让自己露出了实体。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一直在找你,我和白……”

      范无咎越说越大声,甚至还要靠过来,而他们不远的红花开始蠢蠢欲动,准备重新生长。鬼差白忍着体内随时要将自己推出去的压力,已经没有第二次自由掌控身体的机会,他凶狠地对上疆定王的视线,“马、上、走!”

      这个高台支撑不了多久!

      几乎是同时,疆定王出手拉住了范无咎,一言不发地把人扛上肩,转身,“所有人,立即撤退!”

      侍卫将范无咎、疆定王和王启护在中间,包围地密不透风,范无咎的声音越来越小,被风吹地支离破碎。红花跟着他们的脚步,密密麻麻地补回原先的空隙,高台抖动地愈加厉害,如今之上的,只剩下阿阳和阿厌,阿厌身上的红花已经长到了大腿。

      就在再也听不到范无咎声音的一瞬,红瞳处流下更多的血泪,另一只青瞳底,红色潜藏翻涌,鬼差闷哼,双膝跪倒在地上,下意识地想撑扶地面,可手并没有动,嘴巴张开,是阿阳的声音。

      “我看到了,你的记忆。”

      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鬼差用尽全部的法力和力气,虚弱之下,原本固若金汤的记忆终在阿阳的面前破开了口子。

      拿着毒蜂向吴方说出了卉心和地下巫会……

      和王启密谋,以他身份暴露为饵引卉心去到巫天院已经设下的陷阱里……

      找到乔家人伪造他的字迹,写下了一封他不知道信隐藏在点心盒中,信中所说的,就是用假巫师来举行祈雨仪式之事……

      收买医馆的病患,让他们随时留意医馆中的情况,在迷晕师傅之后,他利用魔族的法器限制法力,甚至为防止出声引起怀疑,他还给师傅喂下了哑药……

      心口抽痛,所有画面都像是隔着雨雾去看,并不清晰,也并不完整,可每一幕都是在他心口上挖出血洞,他终于明白,为何四道天雷,师傅未曾发出过一声。

      “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对吗?”

      没有歇斯底里,阿阳只是静静地问,如同问需要一杯茶吗那样平淡,他身上的红纹边,皮肤爆裂出一道又一道裂口,红色的光晕混着血从里面漫出,蓝灰色的袍子从内到外,一片,又一片地被晕染成红褐的颜色,他脚下的红花吸饱了鲜血,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摇曳。

      高台震动,发出最后的悲鸣,阿厌大惊,他暗骂一声,蹲下身体,双手抓住腿上的红花,双臂电光闪烁向掌心涌去。

      就在疆定王一行人跑离不远,堪比雷鸣的倒塌声与百姓的惊叫在身后同鸣,他们回头,高台分解成一个又一个大块,垮塌掀起的尘灰有数尺之高。

      巨大的冲击之下,阿厌被抛扬到远处,最后落到一棵干脆的枯树上,猛烈的撞击从后向前压迫,他喷出一口血沫,咳嗽中,一颗红亮的珠子被吐了出来滚到一旁,身上随即发出柔和的光晕,他半睁眼,一眨一眨,彻底失去意识。

      光晕中,阿厌的身体缩小,最红隐进衣服中成小小一团。

      珠子颤颤地亮了亮,然后“啪嗒”碎成两半,光芒消散。

      天劫仍没有结束,第六道天雷降落,借着电光,所有人都看到悬停在半空的身影,是阿阳,散开的头发在空中腾飞,沾着血凝成一缕一缕,他就像是从血里捞出来一样,不禁令人怀疑人的身上怎可能有那么多血,粘稠的红色隐去了他的神色,仅剩下一双幽冥黑红的双瞳,不忍直视。

      在他的脚下,是一片红色花坪,一根一臂之粗的,由红花相互缠绕而成的花柱固定在地上,稳稳地托着他,远远望过去,这花就像是从地底永无天日之深处里破土而出一般。

      “怪物啊!”

      看着此等身姿,那些世家成员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词语,白重过去与他们多少都打过照面,身为新一届最有才能的巫师,印象也不错,可他们未曾想到当初清爽的男子如今会变成这般形如魔怪的模样,他们不禁联想起白重进入巫天院的事情,顿时满眼的惊恐中参入了愤怒与仇怨。

      “旱灾就是他造成的!”

      “他是怪物,想要颠覆我成国命脉,谋害陛下!”

      旱灾正发生在白重在京城出现不久之后,时间和能力都成为他们自认为合理推测的最有利的证据。

      然而此时站在花坪之上的阿阳,此时满心满眼的就只有一件事,保住自己的师傅——保住苍溪的魂魄。身体里,鬼差的牵制从来没有消失,他迈开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只有不到平常的一半,红花一点一点地在他脚下垫起去路。

      “你救不了他的。”鬼差说。

      “闭嘴。”

      “别忘了你是被恶鬼偏爱的存在,除了吞噬别人的生命,你什么都做不到。”

      “闭嘴。”

      “所有与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受苦遭殃,你还不懂吗?”

      “闭……”

      “这个人间从来就不欢迎你,从你出生起,每一个恶鬼就想要你的命,可现在,就连人也想要你去死。”

      阿阳脚下停顿,鬼差的声音继续在体内回荡。“你看看下面那些人,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你是怪物……”

      “闭嘴……”周围的风忽然莫名安静,而下面层层密密的人声蒸腾到阿阳的耳边,声音大得就像是他们面对着他在说话。

      “他们说你可恶,说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闭嘴……”喉咙干哑,阿阳捂着耳朵,停下了脚步。

      “说你应该去死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阿阳拍了拍耳朵,可还是阻止不了,人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天空的嗡鸣,钻进他的脑中。

      好吵,好吵,太吵了……一声连着一声,好像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被这些声音给填满,到最后,他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混声。

      而其中,鬼差的声音依然清晰,“他们说他们会想尽办法杀死你,把你推入最深最黑的地底,让你永远不再出现……”

      “闭嘴!全都给我闭嘴!闭嘴!”

      长细的花藤从花坪中箭一般射出,拦腰就圈住地上的几人带到空中,人们又是一次新的恐慌,转身逃窜,倒在地上,也不在乎礼仪容貌,扑腾两下就爬起来抬腿就跑,可没等跑几步,又有几人被花藤给抓住了手脚,不到手指粗细的花藤,轻轻一拎,人就如飞地被拽了起来。

      “不会有人在乎你,也没有人爱你。”鬼差的声音越加低沉,“只要有这些人在,只要有这不欢迎你的世间,你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师父还是挚友,你什么也得不到。”

      “不,不,不……不要,不可以……”

      随着阿阳摇头,空中的悲鸣此起彼伏,花藤渐渐收紧对猎物的桎梏。

      “你什么也做不到,等待你的,只有孤身一身被恶鬼吞噬的未来……”

      “罗!”

      干脆明亮的嗓音如刺云之阳,阿阳睁开眼,一双锃光的银色长靴,他甚至能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视野上方飘来一段亮红色的衣角,这个红不同于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充满着明媚,仿佛是在里面盛满了阳光的颜色。

      就在沉浸于这份色彩时,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臂,拉扯着就干净利落地让他站了起来。女子另一只手拍上阿阳的胸口,“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出去!”

      阿阳感觉身体一轻,体内撕扯扭打的痛苦顿时消失——鬼差被赶了出去。

      女子继续挥手,空中的花藤枝枝断裂,人们从空中垂直掉落,阿阳一惊,可就在离地一尺时,速度骤降,所有人平稳地站到地上。

      “罗,看着我!”女子命令道。

      下意识地,阿阳对上那水润而不失英气的双眸,忽然间,他听到心脏在怦怦地跳地很快,第一次跳地这么快。女子的目光一如她的声音,坦荡透彻却又闪闪发光,让人不自觉地就沉浸其中,他感到自己被一种酥酥麻麻的温暖包裹,它赶走了全身的冰寒与僵硬。

      “我……”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可女子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双手捧着他的脸,闭眼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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