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实》霖子LIN

131、第五十一章

　　时间稍早一些，天界。

　　昊天从书案后匆匆站起，问前来给自己通报的小仙，“你说战神殿已经解除禁闭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天帝说战神殿下这段时间安分守己，特此解除了禁闭，不过千钧斧似乎还没打算要还给战神殿下。”小仙回答。

　　啧了一声，昊天来不及再吩咐小仙什么，疾步跑出殿门就腾云远去。殿外远处，隆隆的雷声悠扬，闪烁的电光透过白云灿烂。

　　达到战神殿，仙子们刚准备行礼就被昊天抬手阻止，“战神呢？”

　　两个仙子对视一眼，就知昊天是担心战神解除紧闭后又会做些什么，她们本也正想去向他报告，“我们两一直守在门口，未曾见到战神殿下出来，而且里面也有姐妹在守着，请殿下放心，如果战神殿下要外出，我们定会贴身跟随。”

　　昊天闻言，正打算松一口气，就见殿内一个相似打扮仙子急匆匆地小跑出来，嘴里还喊着“不好啦！战神殿下跑啦！”几人脸色纷纷一变，跑出来的仙子也没预料到会看到昊天，头一下子就低了下去。

　　“怎么会不见呢！你不是一直在里面看着吗？”看着昊天阴沉下去的脸色，守门仙子气急败坏，“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战神殿下听见雷声，说人间有人将要渡劫，她想要看看……”几道目光压地小仙子惶恐至极，她瑟缩着脑袋，声音又急又小，“然后殿下又说想边吃东西边看，还和我保证她绝不会乱跑，谁知道就转身的工夫，就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最近一年什么事也没有，就一直安静地待在殿里，我就以为……”

　　长叹一声，昊天扶额无奈，事情很清楚了，战神的安分守己不止骗了父神，也骗了这些侍女。

　　“殿下，我们现在立刻去找。”守门仙子说。

　　昊天摆手，眉间深刻地皱了起来，“不用了，我知道她去哪里。”

　　“女帝！女帝！女帝！”连喊三声，空旷的瑶池里无人回答，战神最终确认瑶池无人。

　　石桌上有一坛开封的酒，战神探头看，里面的酒几乎是满的，浅淡悠长的酒香顺着飘进她的鼻腔，“这个味道是……”与曾经自己酿的酒很像，可印象中最后一次提酒过来，也就是打仗前的那次。

　　再细细嗅了几下，确实好酒，只是开封许久，里面的香味已然跑了大半。

　　战神皱眉，不喜杂乱的女帝怎会让东西就这么放着不理，其他仙神应该也没胆子敢在这里随意放置东西，可不管结论如何，一个事实是清晰的——女帝已有一段时间没回到瑶池了，以酒香判断，至少八九年以上，而昊天对自己的那套所谓“伤好后女帝才会来看你”的说辞，也是谎言。

　　既人没找到，她也不敢再继续久留，那群恨不得把眼睛粘在她身上的仙子们发现她不见，第一时间肯定会找昊天，而昊天也肯定知道她会来这里。

　　“轰隆！”

　　战神侧目，远处天边照耀起一道刺眼的亮光，天劫开始了。

　　路上随便抓住一个小仙，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这么做，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和意图，可这也是找到女帝的最快的方法——瑶池女帝，人们遥遥望着，不敢靠近，可没有谁会转移自己的目光。

　　“女帝？”小仙回答地毫不迟疑，“十年前阎王上来天界，之后女帝就没再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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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天雷之音传入地界时，不再刺耳犀利，反而类似钟鼓的声音，厚重绵长。

　　阎王房间的榻上，杨婉妗仍闭目平躺，全身被白色的流光包裹，流光从她的手边、脚边、腰身环绕向上，最终汇聚在她的眉间化为一点亮眼的星光，星光之下，青色的印记浮在她的额头，仿佛一个盾牌，全力抵抗着白光通过。一青一白，僵持许久。

　　忽然，“嗯……”仿佛是梦中无意识的呢喃，杨婉妗眉间微微蹙起，周身白光猛地灿烂，眉间亮地更是亮地房间犹如白昼。

　　白光下压，青色的印记颤抖，如一个不堪重负的老者，“噼！”印记出现一条裂缝。

　　原本平缓的呼吸变得急促，杨婉妗双手握成拳，光亮瞬间到了极致，仿佛天雷落尽了地界。

　　“噼啪！”

　　房间恢复原本的灰暗，青色印记化作寸寸粉末，杨婉妗缓缓睁开眼睛。

　　阎罗殿内，阎王手下笔尖一顿，耳边阵阵的闷雷之音，没了继续处理公务的心情，他放下手中的笔。

　　十年前，他跑上天界，在昆仑山上找到了杨婉妗，她坐在最高的山石上，白色的光晕从她的身上溢出来，像是纱，又像是泉水，轻盈地飘散进空中，而在毫无着力的空中，一个又一个浅淡的身影接连不断地浮现，里面男女老少皆有，仿佛是那些光晕带着这些人来到杨婉妗的面前。

　　一瞬间，他怒不可遏，甚至于身上的苦痛都不值一提，他跃上山石，拂袖间将虚幻的人影挥散。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抓住杨婉妗的手，手里一亮，铺天盖地的光晕如阳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杨婉妗眨着眼看他，懵懵懂懂的，像是不解他为何出现在。

　　“起来！”极少用这样命令式的语气，可彼时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在出现糟糕的情况之前，他必须阻止杨婉妗，“快点起来！”

　　“……”借着力，杨婉妗慢慢站了起来，他想把人拉到里面，可对方脚下刚跟着走出一步，却仿佛没力般，一个扑倒就向他倾斜了过去。

　　双手接住了在大雪中冰凉透彻的身体，那一刻，他感觉如果自己还有心跳，肯定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你怎么样！”

　　杨婉妗抬眼摇摇头，“没事，就坐久了，腿有些麻。”

　　“……”各种称不上好的情绪在体内交织，经对方这一打断，之前准备的责备与抱怨通通卡在了喉咙里，他是上下都不坐落，尤其是看到那淡漠如常的神情，他是仰头长叹也纾解不了胸口的苦闷。

　　自从杨婉妗从地界回到天界之后，很快他就发现来地界的亡者有些异常，三界中的生者，无特殊情况，在身体进入死亡的瞬间，魂魄就会在轮回的作用下直接进入地界，可那几日，所有亡者都说，在进入地界之前，他们都见到一位白衣女子，女子向他们问了同样的问题。

　　“有没有见过一个名为小袖的女孩？”

　　没人能理解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有多恐惧。插手进轮回的天地法规，虽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万一出现个意外，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哪个亡者出现了问题，那直接造成这一结果的杨婉妗……不敢细想下去，他第一时间就从阎罗殿跑了上来。

　　“这些都是徒劳。”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杨婉妗，“魂飞魄散就是魂飞魄散，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像一个石头扔进如镜的湖水中，杨婉妗敛下眼眸。

　　“忘了她吧，去做些其它事情。”他说，“你若是不想在天界待着，就去地界，我陪着你。”

　　“我停不下来，阎王。”杨婉妗收紧五指，抓着他的衣袖的手关节泛白，“她消失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子里重复，闭上眼睛，就看得越清楚。”

　　她抬起头，眼睛映着雪色，晶莹透亮，“我睡不着，也不敢见战神。”

　　“……”酸涩一路从胸口蔓延上头顶，然后四肢都开始发颤，那种感情既算不上心疼，也绝不是同情，是恐慌，巨大到仿若无星无月的夜幕般的恐慌，下一刻，他紧紧地抱住杨婉妗，耳边的声音却是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响，隔了漫长岁月依然耳熟到令人生厌的声音。

　　“或许有一日，你会做出和我类似的事情。”那次，是他和他最后一次见面。

　　“阎王？”杨婉妗拍拍他的后背。

　　他抬起身子，露出一个似哭的笑容，“对不起。”他的手划过杨婉妗的眉间，一道青色的印记转瞬便没入进去，杨婉妗眼眸睁大，随即缓缓地阖上，呼吸平缓。

　　横抱着熟睡的人儿，他低下头收紧手臂，像是不准任何人靠近，又像是从中寻求一种庇护。

　　“轰隆！”第二道天雷传到地界，“吱呀”一声，阎罗殿门旁出现一角雪色，阎王顺着向上看去，露出笑容，无奈中又有些许喜悦，“最后的最后，你还是醒了过来。”

　　杨婉妗踱步而入，从昏睡中醒来，她的脸上还带着久睡的慵懒，“还是有点时间的。”

　　叫人搬来多一个椅子，往日用来审讯亡者的桌案上也放上了一壶清茶。

　　“我睡了多久？”杨婉妗问。

　　“十年。”

　　十年……比自己想象的要短，杨婉妗细细打量着阎王，鬼族不存在衰老的情况，可无端的，她觉得阎王削瘦了很多，眼眉里比过去多了许多阴霾，“其实这段时间里，我偶尔能听到你说的话。”

　　阎王愣住，完全没有想到。

　　在沉睡咒的作用下，她就像是被困在一片虚无之中，意识时有时无，偶尔觉得周围是一片黑，又偶尔觉得周围是一片白，在一无所有的空荡中，阎王的话偶尔会传进来。每次意识稍微清醒时，她就会想方设法解除沉睡咒，可几次即将成功时，新的力量又会压制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阎王的声音。

　　每回想起那些声音，杨婉妗心头就一抽一抽地难受，亲手打破自己定下的地界法则，他的心中必然十分苦楚。

　　似乎明白杨婉妗目光下的深意，阎王苦笑，“我本来就是通过破坏法则才弥留下来的存在，如今这样的结局，正适合我。”

　　“毕竟受到了你的任命与祝福，三界总会让罗死里逃生，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正好当时我发现了一个颇有实力的魂魄。”

　　这是他打破的第一个法则，花费了八年时间，用喂养恶鬼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提高能力，而那个魂魄也不负他的期望，成为地界中最强的鬼族，而面对自己重要之人的来世归处的威胁，对方同意乖乖合作。

　　但在同样的时间里，罗也不再是那个一只恶鬼就可以吓地双腿发抖的娃娃，“他引罗面对不尽的恶鬼，可即便如此，还是找不到可乘之机。”

　　阎王意料之中地耸耸肩，眼神幽深下去，“所以我想到了更根本的解决办法。”

　　杨婉妗闭上眼，以阎王在她沉睡对她说过的只言片语，她基本推测出所谓的解决办法究竟为何。

　　没有人比阎王更加清楚，凡危害三界秩序，引发重大灾难之人，无论其是何身份，都逃脱不过触犯三界秩法的责罚，刑罚最重者灰飞烟灭。

　　“既杀不掉他，那就想办法毁掉他。”当然，他们皆明，这背后毁的远不止罗一人。

　　这段时间，阎王让所有满足历练和能力条件的鬼差都转世投胎，如今留在地界中的，全是资历浅，力量普通的新鬼族。一旦他的计划成功，没了他与罗，地界将立即会陷入慌乱无措之中，之后很快，等不及新一任阎王培养出来，地界就会名存实亡。

　　“我学不来那个人的聪明冷静，他总是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确定好目标就不会迷茫。”而他，永远都在两者间左右摇摆，放不下，舍不得，怎么也得不出答案，直到最后让别人给自己选择，这次也一样，“我只会用这种笨方法。”

　　看向杨婉妗似乎并无异样左瞳，如在湖底沉积了无尽岁月的砂石被水浪搅动，浓重的纠苦又涌上心头，“让一切都恢复原样倒也不错。”

　　“轰嗡！”轰鸣声带着震颤清楚地传导进阎罗殿，并不是天雷的动静，阎王手在空中画了一圈，一个半透明的镜子飘浮起来，镜子画面中，阿阳浑身布满红花纹饰，脚下是浓郁到极致的红色花海，正对他的方向，不远处有一火光明亮的高台，各种尖叫声、怒吼声、风声、雷鸣声……交杂着穿过镜子回荡在阎罗殿中。

　　“开始了。”阎王目不转睛，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让罗走到了现在的局面，最后就看他是否会迈出去那一步……

　　可杨婉妗听不到声音，镜子中的一切也没有映入她的眼中，她呼吸浅淡，可交叠在身前的手握得很紧。

　　她想起许久以前，久到这个世界还不是如今的模样，久到这个世界还没有这么多生灵时，有一个小男孩整天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她去哪他就去哪，这个男孩很爱哭，就连问他在两个果子选一个吃的问题他也会哭，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选哪个。后来，男孩长大了，变成一个开朗热情的大男孩，有一次她问他生辰想要什么，他犹豫了很久，偷偷地说想要她能抱抱他，小时候他被说拥抱是幼稚的举动。

　　“你说我和罗，谁会赢？”故作轻松地，阎王回头去问，眼前却突然一暗，他的脸颊触到温暖，鼻尖闻到自然的芳香。

　　阎罗殿门外，阴影处，一个银红色的背影慌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