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孜

7、第 7 章

　　坂本起身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窗外的白色身影已经不在了。
　　街道上又恢复了先前既忙碌又慵懒的节奏。
　　坂本填饱了肚子，咖啡带给身体的温暖，让他在偶尔刮起的冷风里也能挺直背脊，大步向前。
　　侧过头望一眼远远就能看见的Gran Via大街的路牌。
　　之前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漏电机器人，曾指着这条马德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对长野博竖起了赞叹的大拇指。他并不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但是长野因此而展开的笑颜，无法不让他印象深刻，那种小孩子般单纯的雀跃的幸福的笑容，究竟会因为什么而展露呢？
　　“啊！”
　　“¡Perdón!”本能地道歉着。因为走神，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坂本感觉非常抱歉，赶紧把视线转回前方。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慢慢从下往上钻入他的视线。
　　皱紧的眉毛下方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真的是一双很亮的眼睛呢。坂本一时找不到更合适更文艺的形容。一不小心，又在不该走神的时候，无节制地走了神。
　　“毛利先生，你踢到我了诶。”
　　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
　　“呃……我真是，非常抱歉！！”坂本被长野口中喊的这个名字所焕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表达歉意的礼。
　　长野揉着屁股，连衣帽上的蓬松羽毛随着他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小小地撅着嘴，说：“没关系啦，其实是我不对。”
　　坂本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呃，坂本确认了一下目前他们所在的位置——Km 0地标——和他相遇。他不是要去Gran Via大街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因为知道他的方向，自己才……
　　当然不是刻意避开他，只是过了一夜又立刻发生巧遇的话，这种事情即便浪漫如法国人，也不会相信吧。
　　“毛利先生？”
　　“诶？”
　　“我们还真是巧呢。”
　　“……真是对不起。”我也不想发生这么多的巧合啦，实在很抱歉啊。——长野的感慨，流入坂本耳里，只有淡淡讽刺和无奈的余味。
　　“不要再说对不起啦，都说了是我的错。”长野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眼睛闪着愉快的光芒，说：“毛利先生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看着自己黑色衣服上长野的手背，因为寒意侵透的关系，白色皮肤下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辨。坂本紧了紧眉头，点头说好。
　　长野笑起来：“其实就想拜托毛利先生站在这里不要动哦。”
　　“诶？”坂本打量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又抬头望了望头顶。这种提议简直像某出恶作剧的邀请。虽然，他和眼前的这个家伙一点都不熟，完全不会有被他恶作剧的可能性。恩，是现实里还完全不熟。不知不觉，就在心里补上了这样的注解。
　　长野一脸好奇地跟着他抬头——天空云层很厚，小小的太阳若隐若现——然后问了坂本他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往上看？”
　　“我以为，大概会有什么惊喜等着我。”毕竟是自己做了这么奇怪的事情，被人问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比如：一盘刚出炉的西班牙海鲜烩饭？”长野笑得很高兴，“毛利先生，果然具有侦探的敏感哦。”
　　呵呵呵呵——毛利小五郎呀，那个嗜酒如命的色老头呀。坂本完全不明白，当初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怎么就突兀地浮现了这五个字……
　　“是这样的，我想摸一下这个地标。”
　　“这个地标？”
　　“恩，虽然它的表面已经被磨损得近乎成了平面，摸上去一定是光光的，或带着些粗糙的灰尘颗粒，但是那上面的‘Km 0’对我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好像用手去碰触，就会听见它的叹息一样呢。”认真地凝视着Km 0的长野，说完这段话后有些不好意思，用苍白色的食指指腹碰了碰鼻尖。
　　“是这样啊。”刚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我踢到的啊。
　　坂本率先蹲下身体，伸出右手手掌，缓慢地抚摸过Km 0三个字符。
　　长野有些懵怔。坂本毫不在乎地蹲下，在浸着冬日清晨露水未干的地砖上，完全不顾那身黑色大衣的长度，拉也不拉一下，好像拖把布一样地拖在地上。他还张开着手掌，用心地感觉这块被数以万计的鞋子踩踏过的褪色的冰冷的石头——就连准一都会嘲笑他的事情，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不觉得他奇怪，还如此毫不犹豫……
　　“真遗憾，我只感觉到很冰。换你来。”
　　坂本从地上站起来，负着手，在长野拜托他的位置。分毫不差。当个称职的路障。
　　“恩，……谢谢。”
　　“不用客气，我只是站着罢了。”坂本侧头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站起来后，才问：“怎样？有什么感觉？”
　　长野拍着手上的灰尘，满足地笑起：“一块石头。蛮干净的。”
　　坂本看着他有着优美线条的侧脸，也牵动嘴角笑：“幸亏你不是个作家，不然书肯定卖不出去。”
　　“诶！好打击人！说不定我在心底怀有的一个小小的作家梦想，就被这样一句无心的话给毁了！”
　　“你也说我是无心的呀，冈田先生。”
　　“是啦。”长野扁嘴。
　　眼前的这个人如果不知道他身份的话，他就一辈子跟着冈田姓！明明知道他是谁，却故意在他面前几次三番地说着贬低他的话，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长野一旦思考陷入僵局，一定会习惯性地挠头发。但这样的习惯，他自己并没有自觉。
　　“你的手刚摸过地砖，很脏哦。”
　　坂本伸手抓住他举到自己脸颊边的右手食指时，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冰棍一样。”
　　手指和手指的接触间，传递的不仅仅是热量。
　　长野拉过坂本刚松开的手指，展开他的手掌，一看吓一跳：“你的手掌好脏啊！”
　　坂本任凭长野冰棍一样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上点来点去，然后在长野想要拿手绢给他的时候，缩回了自己手，拍了一下他冰冷的手心。
　　“你还没吃早餐吧？”
　　“恩。”
　　“那么，到了早餐的店里直接洗手就好了。不用手绢。”
　　“你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餐吗？”
　　“早餐我倒是吃过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太好了！”长野眼睛亮起来，“我们去La Barraca餐厅吧。有个西班牙先生告诉我，那里有最美味的西班牙海鲜饭哦！”说到最后，长野兴奋的声音才慢慢转轻：“对不起哦，我忘了你已经吃过早餐了。”
　　“你不用介意这个啦。”如果不是手脏的话，也许会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诶……坂本望着长野头顶被吹起的几缕不乖的头发，突然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无可救药了……
　　他果然应该避开长野才是。
　　但是，今天的遇见，只能归于单纯的巧合吧？
　　在异国他乡的茫茫人海中，不仅单方面地获得了对方的路线情报，还有意地避开了可能碰见的方向，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见鬼的碰上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坂本被自己潜意识里跳出来定位长野的词生生吓到了——真见鬼！
　　“能够一大早就遇到毛利先生，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刚才我和西班牙先生沟通，他一开始还以为大清早的我在找浴室耶！”
　　“虽然觉得好有趣，但是语言不通的话，我还是会觉得困扰呐。”
　　——听了这些话会觉得困扰的人是我才对！而且。
　　“你明明就只觉得好有趣。”哪里有什么困扰啊！
　　“诶？毛利先生刚才说了什么？”
　　“啊，是说，前面那家蓝色招牌的店就是了。”
　　坂本推开门，侧身示意长野先进去。
　　长野朝他小小点头表示感谢，表情雀跃地刚想直扑某张餐桌，便被身后的坂本抓住了手，拽了回去。
　　“怎么了？怎么了？”
　　“你没忘什么重要的事情么？”坂本说完彻底无视长野疑问的眼睛，直接同身后的店员用西班牙语交流起来，然后径直地拉着他走入店里的一条灯光暗昧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