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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二七九、凤凰并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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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金匮黄道成日,宜嫁娶、冠笄、纳采、出行、祭祀、祈福、会亲友。
春,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萧瑟了一冬的人们在这草长莺飞、风和日暖的时节,自然不免生出了许多对幸福人生的憧憬。
而寻常百姓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事,莫过于男婚女嫁。
春意融融,喜气浓浓。
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大红花轿穿街入巷。
出阁进门,都是有诸般乡俚讲究的。
拜堂成礼,也有各项成规旧例。
撒帐挑帕,更要添上许多口彩。
飨宴宾客,当然是参与者们期待的环节,更妙的是:酒足饭饱之后,还能挤进洞房中耍耍酒疯,闹一闹娇滴滴的新娘子,看着一双新人面红耳赤、羞窘难堪,方才心满意足,晃晃荡荡地踱回家去。
送罢宾客,夜幕已深,方是本次婚礼的两位主角自己的时间。
房门一开,满室红光之中,桌旁的俏影僵停相望:一张小脸儿倒了沾半脸的酥屑,那神情活脱一只偷嘴被抓了现行的小猫儿。
见进门的只有新郎一人,江染霞才松了口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们又回来了呢。”
言罢,她又安心地低头继续啃手里捧着的酥饼。
柳轻走到桌前微微失望地道:“怎么这么着急就把花冠摘了?”
挑开盖头的一瞬,他被那个鬓压花冠、眉飞翠色、目含春水、唇点朱绛、肤凝玉脂的美人儿惊艳了!
这般天姿国色,比之当初薄施粉黛的美丽,更添了几分雍容高贵!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所以,他匆匆送罢宾客便急着赶回来想要细睹芳容,谁知竟只看到一个穿着大红中衣偷嘴吃的小馋猫!
江染霞舔干净手里的酥屑,又喝口茶顺了顺气,方才满足地轻叹一声,抱怨道:“那个累丝菊花冠好看是好看,可也太重了!压得我头都抬不起来,幸好你哄着他们出去了,不然我脖子恐怕都要压断了。”
柳轻无奈地道:“哪有这么夸张?”
“纯金的!好几斤重呢!不信你在头上顶一天试试?”
江染霞一脸不忿地轻呼道。
柳轻疼惜一笑,柔声问道:“吃饱了?”
“算是吧,”江染霞嘟了嘟嘴,委屈道,“赵掣家的大小子把我最喜欢的点心全吃了!怎么你们在酒席上是没给他饭吃吗?”
柳轻拿起帕子来怜爱地为她拭着脸上的酥屑,柔声道:“明天我进城再给你买,都买你最喜欢的,让你吃个够。”
江染霞不满地嘟囔道:“说好的一切从简,结果还闹到这么晚……”
柳轻耐心地解释道:“吃了午饭才上的妆,迎亲、出阁、上轿、路上走一圈这些都省了,直接从下轿、进门开始,这还不叫从简啊?别人家的新娘子天没亮就起来梳妆了。”
江染霞自觉理亏地抿了抿唇,水眸一转,讨好地笑道:“公子也累了一天,我刚打了热水,赶快梳洗一下早点歇了吧!”
“好。”
柳轻放下帕子起身往里走——这一天,宾客虽不算多,但大人孩子也是闹闹哄哄一院子要照顾,他确实有些累了。
江染霞跟上前来垂首为他宽解婚服,柳轻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帮我绞块面巾过来。”
江染霞应了一声,去盆里搓了块温热的面巾递上。
柳轻除了婚服顺手搭在衣架上,自己也觉松快些,接过面巾抹了脸,江染霞又伺候他一起洗漱,这些原是从前二人之间的寻常之事,此刻重温,彼此眸中皆有动情之色。
收拾停当,江染霞柔声道:“我替公子把发髻拆了吧,晚上睡着也舒服些。”
今天上午,她特地给柳轻梳了一个繁巧精致的发髻,更衬得俊秀儒雅,风采非凡,当然,越是复杂的发髻,睡觉的时候就会越不舒服。
“好。”
柳轻应了一声,转步坐到妆台前。
江染霞小心为他拆散发髻,伸手拿过台上桃花梳,轻轻替他梳理发丝。
柳轻凝睇菱花,镜中映着满室红光,也映出身后眼波温柔的人儿,他忽然语声如幻地道:“霞儿知道吗?我从小就在父母坟前许愿:今生今世,只许我的妻子为我梳髻,也只为我的妻子执笔画眉。”
江染霞没心没肺地笑道:“可我不是早就给……”
她语声忽停,抬眸怔怔地望向镜中微笑着的人。
柳轻含笑不语,静静地欣赏着镜中的可人娇羞。
江染霞红着脸儿垂首小声道:“难道公子那么早就已经……”
羞靥动人,柳轻站起来转过身,抚着她如云的鬓丝轻叹一声道:“我对霞儿钟情已久,但总是没有勇气宣之于口。”
他转眸看向衣架上鲜红的婚服道:“若非叔父苦心成全,只怕我如今已是抱憾终身。”
江染霞也抬眸看向那片嫣红,蓦地抿唇无声悄笑了一下。
柳轻正自感慨,见她发笑,不禁有些微恼地道:“有何好笑的事?说来一起乐乐。”
江染霞含笑道:“我说了,公子可不许多心。”
“你不说我才要多心。”柳轻佯嗔道。
江染霞笑道:“我看见这两件衣服,想起甄嫂说的:新婚之夜,夫妻两个就寝之时,谁的婚服压在对方的婚服上,将来夫妻过日子就能压他一头,所以,新娘子要假装贤惠,为自己的夫婿宽衣解带,然后悄悄把自己的婚服压在夫婿的婚服上。”
柳轻抬眸一看,江染霞的婚服是先挂的,整整齐齐挂在半边衣架上,自己的婚服是后脱的,刚才信手一搭,半边斜压在她的婚服上,不禁失笑道:“还有这样的讲究?那我把霞儿的婚服压在我的上面。”说着,就要走过去。
“哎——”
江染霞忙拽住道:“都说了不许多心,只当个笑话听便是,再说,我要压公子一头做什么?”
柳轻含笑抽手道:“这婚服锈得如此精致,挂挂好总是要的。”
言罢,他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婚服取下来折叠齐整,才又挂到衣架上。
江染霞跟过去,见两件婚服齐齐整整并排挂着,谁也没压着谁,又见柳轻回眸柔声道:“这样挂着,霞儿觉得可好?”
江染霞抿唇一笑道:“我也觉得:既成夫妻,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分谁输谁赢?所以,唯有同心同德、进退与共,方是正理!”
字字句句皆叩心弦,柳轻脉脉凝眸,动情地道:“霞儿心胸智慧非是一般小女子可比,我得妻如此不知是几世的福报?”
情丝撩人,情话醉人,何况是出自钟情之人的口中,岂不令人未饮生醉?
江染霞羞甜一笑,局促地转眸佯作看婚服遮窘,低声道:“这婚服真美!”
柳轻也含笑看向衣架道:“想不到叔父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叫红针坊上岛是为咱们两个定制婚服。”
江染霞抬手轻抚着精美的绣花赞叹道:“难怪富贵显达之家都指名要红针坊的绣品,这并蒂凤凰振羽简直比真花还美!”
柳轻望向那熠熠生辉的文绣满怀感激地道:“叔父丹青妙手,画个花样自然游刃有余。”
“啊?!”
江染霞诧异回眸道:“这花样子是曲伯伯亲手画的?!”
“是啊,”柳轻目注缱绻交缠的菊丝,微微失神地道,“叔父让赵掣带话说:‘菊之可敬,在于经霜不屈,情之可贵,在于历劫不改。’他画这凤凰振羽,是要祝福我们:坚贞不渝,天长地久。”
江染霞动容回眸,重又看向那绮丽精致的婚服,微带哽咽地道:“曲伯伯真是用心良苦,不光置办房地,里里外外一应巨细都帮我们打理妥帖,怕婚礼冷清,还安排原先江船上的人拖家带口来参加喜宴。”
她垂首道:“可惜他没能亲自来观礼。”
“赵掣说叔父有事在身,不能离岛,”柳轻手抚秀发软语安慰道,“将来咱们回到岛上,一起拜谢叔父的玉成之恩便是。”
江染霞偏首颦眉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竟能绊得曲伯伯抽不开身?”
她沉吟片刻,热切抬眸道:“要不然,过两天咱们也回岛去,看看能不能帮曲伯伯分忧。”
柳轻低声提醒道:“以后要叫叔父了。”
江染霞小脸儿一红,故作娇嗔扯开话题道:“好不好嘛?”
柳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岛。”
“啊?为什么?”江染霞讶异地追问道。
柳轻垂眸小声道:“爷爷不许我现在回去。”
江染霞吃了一惊——柳轻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令她不禁悄生疑窦:难道他们之所以要在岛外成亲,并不是因为他要过自己的生活,而是由于柳自如没有同意这桩婚事?
她正惊疑间,却见柳轻倾身靠近自己耳畔,轻轻地道:“爷爷说,要等柳家有后了才许我回去。”
江染霞这才知道是受了作弄,一时双颊涨红,又羞又恼,顿足咬牙,偏又发不出脾气来。
柳轻诡计得逞,见她含娇带嗔格外动人,不觉已心酥意软,忙一脸无辜地狡辩道:“我没骗你,爷爷真的是这么说的,你若不信,将来回岛当场对质,我若有一字不实,随你处置!”
江染霞见他这般说,料知未必是假,欲怪柳自如为老不尊,竟出此言,但想来柳轻父亲早逝,柳家一脉单传全在他的身上,作为长辈关心嗣续之事原也应该,一时间恼不得、怨不得,只好垂首不语。
柳轻也不知自己为何每每和这丫头一处便要忍不住拿话惹她,此刻见她默不作声,也有些过意不去,略带些哄劝地执过小手儿握在掌中,携着她往床边走。
那丫头作劲偏不挪步,柳轻回身来满脸冤枉地轻轻紧了紧掌中握着的手儿。
江染霞便有千万个不甘心,奈何双脚已不听使唤,竟是毫无气性地乖乖驯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