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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二七八、桑园求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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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青翠夹道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布衣简朴,眸色温柔,虽不再是那出尘远世的神仙公子,但俊逸依旧,尔雅如故,又更多了几分暖人的温度。
她呆呆地看着那人缓缓向自己走来,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怕一不小心就惊散了如此美好的幻影。
柳轻一步步向着心牵神羁的人儿走近:一路之上,每逢多条岔道必定不会走中路。
左右右左,左右左右,不取中路。
这是她曾经承诺的生死不弃。
通往这座桑园的是左边岔道,当初她为自己引开追兵、苦苦等候的那条无路之路也是左边岔道,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两个地方在取路规则中处于完全一样的位置。
也就是说,这丫头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而是痴心执念地在当初约定的地方等着自己生死不弃!
四目交缠,默然凝眸,千言万语,尽作无声。
痴望半晌,江染霞方才醒过神来,勉强收敛神思笑道:“这么巧……公子刚好来这里啊?”
柳轻如同梦呓般地柔声道:“我心爱的女子曾经答应过我,说我若是想她了,就定做一把蓝色的伞,在上面画一个满月,挂到苏州城永勤坊边上的纸伞店外,她就会来见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我想她想得要发疯了,我怕她看不见我画的伞,所以只能放到她面前来。”
水眸中泪光一涌,江染霞已是红了眼眶,忙慌乱垂首想要掩饰,却骤觉微风拂面,下一刻,已被一双温柔的手臂拥入怀中。
躺在听云公子的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她空白的脑海里只剩这一个问题。
是什么感觉呢?
是明知不该,却无力拒绝的感觉。
柳轻贪婪地收紧怀抱:温软入怀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起死回生的幸福和欢喜,他终于又能听到鸟语啁啾、又能嗅到花草芬芳、又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了!
他垂首将脸庞熨帖在怀中人儿的鬓边,深深汲取着那久违的熟稔气息,他知道是她给了自己重生,而这一世,他再不会放开她!
无餍无止的缱绻相拥中,柳轻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潮湿,遂稍稍放松怀抱垂眸查看:原来是那丫头的泪水洇湿了自己的前襟,直透重衫而入。
江染霞也看见了那一摊泪迹,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把公子的衣服弄脏了。”说着,想要缩身退离他的怀抱。
柳轻收拢手臂重新将她搂在怀中,嗓音微哑地道:“脏了,霞儿给我洗。”
江染霞没有应声,也没有挣扎,乖顺地窝在他的怀中。
又温存得一刻,相思稍解,柳轻方才低喃道:“霞儿,嫁给我。”
怀中的人儿蓦地一颤,江染霞忽然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忍着慌乱和悲伤强笑道:“公子知道的,我已许心佛祖……”
“好!”
柳轻难得地打断她的话道:“霞儿不愿嫁就不嫁,我永远守着你,一辈子听你念经,陪你礼佛。”
这般的深情告白,铁石之心都会动容,何况是情根深种的人儿?
江染霞珠泪涟涟,满是哀求地道:“公子,我不想做妾……”
是的,她发过誓:此生不为人妾。
可那个人若是他呢?
她知道自己无力拒绝!
“傻丫头!”
柳轻心疼地拢过她的肩,抬袖为她轻拭泪水,怜惜地道:“怪我没说清楚,我是要娶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他郑重凝眸道:“我柳轻此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
江染霞愣怔半晌,迟疑地小声问道:“那……绯儿姐姐怎么办?”
这个从始至今的天大误会也是时候分说清楚了!
柳轻认真地注视着她的双眸道:“霞儿,我与绯儿虽非血亲,但我亲眼看她出生,亲手带她长大,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从无男女之爱,以前是我糊涂,伤了你,也险些误了她。”
他语声渐渐沙哑地道:“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说了很多错话,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所以,你不要原谅我,让我用一生补偿你,好吗?”
江染霞怔然失神,久久无声。
水眸中深幽的痛苦与复杂让柳轻万分疼惜,他抬手为那丫头理了理鬓丝,柔声道:“你若愿嫁,我便与你红烛花轿,你若不嫁,我便伴你青灯古佛,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为难自己。”
江染霞眼眶一红,忽然再度用力挣脱他的手臂,退了两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她语声喑涩地道:“公子既生这般心意,那有件事我便不该隐瞒。”
柳轻意外地一怔,不禁侧耳凝神,想听她所言何事。
“我……”
一向爽辣直言的丫头只说了一个字,便艰难地抿起双唇。
柳轻静静相望,心念电转,猜想着她会为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挣扎了半晌,江染霞终于狠狠攥紧纠扭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抬起的双眸中满是决绝之色,道:“公子,其实我已经……”
“不要说!”
柳轻急忙抬手按在她的唇上阻住她的语声——因为他一下子想到了那四个字:数度欺奸。
这丫头竟是要坦白她曾经受到的那些欺凌和羞辱吗?!
柳轻痛然摇首道:“不要说。”
他不希望她再去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不希望她重新再受一次伤害。
“我都知道,”他涩声道,“全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早些找到你、保护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伤害,霞儿,不要再记得那些,好不好?”
他跟上前两步,想将那轻颤着的单薄身子再收进怀里,却不料江染霞的身形一闪,又退开两步,他竟没能搂到!
“公子!”
她轻喝一声,含泪道:“你若是娶了我这样的女子,定然会受人耻笑,将来要如何立身于世?!”
她心里在意的永远只是他的一切!
柳轻心头灼痛,眼眶微潮地道:“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敢娶,难道就不会受人耻笑?”
他说着,再度欺身上前,要去将那个颤身孤立的人儿拉回怀抱。
江染霞慌乱闪避,不觉间已用起踏风七步。
两个人影在田田翠叶间闪转飞掠。
江染霞的身法终究与柳轻相差甚远,腾挪闪避又是他不知亲身督导了多少回的,纵然多些诡变,如何逃得出他的股掌?
不过片时,已被他狠狠拽入怀中。
她挣扎着涩声道:“我不想公子为我声名尽毁!”
柳轻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在怀,嗓音微哑地道:“你说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总把自己逼得很累很苦,如今我不在乎了,你为什么倒把那些不相干的口舌是非放在心上?!”
江染霞身子一震,停止了挣扎。
柳轻趁势将她深拥入怀,柔声道:“我爱的是你,娶的是你,与旁人何干?我又不要和他们过一辈子!”
情话甜美,情丝缠绵。
深情挚爱可销铁熔金,怎化不开一颗痴心?
柳轻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渐渐柔软,终于融化在自己的臂弯,知道这丫头已经妥协了,悄然放松些手臂,让她能更舒服些。
良久,江染霞幽幽叹了口气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怕公子将来会后悔的。”
柳轻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髻,温声道:“生死无悔。”
江染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双臂环在他的腰间,侧首伏在他的前心。
柳轻只觉五脏六腑如浸蜜饴,温柔相拥,静静享受着这至美的时刻。
东风温润,携香带暖,畅意桑田。
桑叶青青,如一只只碧翠的手儿在风中沙沙摇曳,为终成眷属的人儿鼓掌。
一支深蓝色的纸伞打着旋自桑林中飞起。
“哎呀,伞,伞!”
江染霞轻呼着要去追,却被一双臂膀眷恋地圈住。
“咱们不要伞了,可好?”
柳轻凝眸垂望,深情低问。
江染霞满是惋惜地道:“公子画得那么好,我舍不得不要。”
柳轻宠溺地一笑,道:“霞儿喜欢,我天天给你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无论霞儿愿不愿嫁……”
“愿嫁!”
江染霞脆声打断道。
柳轻呼吸一滞:水眸烁烁,闪动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
江染霞笑靥明媚地道:“公子敢娶,我就愿嫁!”
她永远就是这般果决利落,从来都不会徘徊畏缩,她的光和热,照亮他、温暖他、带给他无法取代的安全感!
心头滚烫,柳轻再度将她拥入怀抱。
江染霞却警觉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悄声问道:“公子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那种人跟着?”
如此你侬我侬的时刻,这丫头竟然还有心想别的!
不满于她的心生旁骛,柳轻故意轻描淡写地道:“我要求娶贤妻,怎能无人为证呢?”
“那你不早说……”
江染霞小脸儿绯红挣动着身子。
柳轻任性地将那丫头搂紧在怀,垂首在她鬓边低声呢喃道:“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见:谁才是我柳轻今生至爱的女子!”
江染霞安静下来,再次伸臂环上他的腰间。
相偎半晌,她忽然低声哼起那首《恋卿襟》。
片刻,天籁般纯净的女声中又和入了一个男声。
缱绻多情的曲调在桑林间缠绵回荡……
情长情浓,总嫌时光易逝。
耳听得有人声渐渐行近,柳轻知道必是那些桑娘们吃了饭回来,遂垂眸柔声道:“霞儿饿不饿?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贪恋这怀抱,不舍这柔情,虽然早就饿了,但江染霞仍是小声道:“不饿。”
只可惜,她忘了自己还有个素来不讲情面的“肚兄”,话音未落,隐忍了多时的抗议终于悠长响起……
柳轻忍俊不禁,江染霞羞窘得无处可藏,只得将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儿深埋在他怀中。
“此地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吗?”
柳轻宠溺地扯开话题。
“有啊,清明粿!”
江染霞一下子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兴奋地道。
美食果然可以瞬间吸引这丫头所有的注意力!
柳轻得计暗笑,嘴上却作不以为然地道:“虽然应季,但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
“这边的清明粿是咸的,里面包的是腌菜和肉,特别好吃!”
水眸闪亮,江染霞说着话已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只要一个简单的食物,就可以让这丫头如此欢喜满足。
时光仿佛一下子重回了那许久之前的美好,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感激,令柳轻的眼眶一热,他忙低头掩饰地一笑,执起那微温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轻柔握住,抬眸道:“走吧。”
陪着江染霞一同去放好桑篮,二人携手走出桑园,正要辨明方向,迎面蹦蹦跳跳跑来一个才及总角的小男孩,到了柳轻面前,伸手将背后藏的东西送上前道:“给!”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愣:刚玉箫!
柳轻忙游目四顾,江染霞已笑嘻嘻地俯身接过,问道:“这个是谁给你的呀?”
“那个大哥哥。”
小男孩转身一指,自己也愣住了:芳草漫漫,杨柳依依,哪里还有人影在?
他们自然看不见,因为那个人已经走在数里外的春色之中。
春光明媚,春阳灿烂,却怎么也化不开绀青色沉沉的孤寒。
你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为取而舍,方是真心,有取无舍,那叫贪心。
纵有千般舍不得,终是不舍不得——我若不舍,你便不得。
我不舍这痴梦一场,你便不得这幸福一世,所以,我不得不舍。
愿你痴心执意所取的这一瓢,此生无负于你,我这三千弱水,便可无牵无挂,安心而去了。
绿岸江南,姹紫嫣红,一抹孤独的背影萧然隐没在花明柳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