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桑间》初见秋水

15、李代桃僵

　　榆桑又往他面前递了递，道：“就收下嘛，您不收，我也不能再给君上了吧？那这套衣裳就浪费了。”她眨眨眼道。
　　一番犹豫，沐怀瑾双手接过，道：“谢谢。”，他看着榆桑，榆桑也看着他，沐怀瑾的嘴张了张，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又没说出口，也等着榆桑开口，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嗯……您就准备只说个谢谢而已？”榆桑率先打破了沉寂。
　　“那我……”沐怀瑾被她这一问问懵了，“还应该……做什么？”，他话都说不连贯了，生怕榆桑提出什么不容易办到的条件来。
　　“去换上试试呀，我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再改改。”榆桑笑道。
　　“这……好……”，沐怀瑾去里房更衣，出来后榆桑仔细打量一番，看的沐怀瑾别过头去，回避着她的目光。
　　“我说的吧，穿点不一样的不错吧？”
　　“嗯。”沐怀瑾轻应了一声。
　　其实沐怀瑾这身打扮，跟沐云是一样的，身体里藏着神明的影子，但不知怎的，榆桑夸沐云也好，跟他互相赞美也好，都是非常自然的，但到了沐怀瑾这儿，总感觉跟他是有些距离的，不会像同沐云那般说笑，所以也就没像逗沐云那般逗他。
　　“那您忙，我走啦，再会！”榆桑冲他摆摆手，说着就往外走。
　　“叫名讳就好，不用敬称。”
　　“啊？”榆桑在门槛处扭回头，她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从最开始在藏书阁与他交谈时，他的自称就是“我”，冷峻的眼神和话少是他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不是高傲和藐视。现在反倒觉得他这样还蛮可爱的，冷漠的外表保护着纯善的心。
　　“好，沐怀瑾。”榆桑看着他，笑着叫了一声。
　　“嗯。”沐怀瑾应声，眼神飘到别处去了。
　　她一走，这里便又陷入一片寂静，沐怀瑾细细打量着身上的衣裳，只字未说。
　　众人都知道他常穿白衣，却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常穿白衣，也不知他并没有多偏爱白衣。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因为有一回皇太后说他穿的衣裳太亮、太招摇，借口罚了他，从那之后，他才常穿那素色白衣，已然习惯了，不过那仙鹤他确实喜欢，它们高洁神圣，它们有着沐怀瑾没有的东西——它们有自由。
　　第二日早朝时，沐云眼带笑意地朝他挑了个眉，因为他有点和往常不一样，沐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沐怀瑾的衣裳除了白，多了旁的颜色。
　　他穿的不是榆桑送的，那衣裳好看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朝上穿不合时宜。不过他服饰虽有变化，但也都是淡色的，这也很好想到，因为不大可能有人穿了几年的白衫，突然有一天就穿的金光溢彩的。
　　晌午过后，榆桑去找沐云，他正忙着看奏折。“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虽然已经猜到这么说沐云会怎么回答，但她还是客套地说了出来。
　　“不不不，随时欢迎。”沐云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今天的政事我可以处理完，你说你的。”
　　“我……”榆桑顿了好久没有后句，顿时沐云就明白她又是无聊才来的，并没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也没有想好要聊什么。
　　“那我说。收了你两次衣裳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稍等一下。”沐云起身进了里房，不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檀木小匣，他走过来落座后，将匣子放在了案上，纤细修长的二指将它推到了榆桑面前。“打开看看。”
　　榆桑好奇地打开，一套金雀步摇静静地躺在匣子中，“哇！”榆桑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观赏。
　　金雀便是凤鸟形金钗，做工精良，上面有一对凤鸟，雄飞雌从，如影随形，盘桓扶摇直上，栩栩如生，而步摇，则是附在簪钗上的一种首饰，上有垂珠，似凤鸟尾羽，行走时随之摇动。一步一摇，是为步摇。
　　“我们这边以龙凤为尊，所以我想先把这金雀步摇送给你，我还准备了些别的东西，晚些才能送过去。戴上试试？”
　　“好漂亮！我很喜欢！”榆桑说着便准备戴上试一下，左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饰，右手捏着金雀步摇，在寻找能下手的地方盘上去，不过终归是有些别手。
　　“我帮你吧。”沐云道。
　　他很自然地接过了榆桑递过来的金雀步摇，她稍稍低下了头，沐云向前倾去，将步摇轻轻别进了她的鬓发。榆桑向上瞟时，他正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认真的调整着步摇的位置。
　　待他整理好，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脸上，二人的目光便撞上了。
　　“谢谢……好看吗？”榆桑笑道。
　　“好看，我记得在苑川竹屋时，你就喜欢戴这种簪钗，当时还看不见，只能听见垂珠摇动的声响，如鸣佩环。”
　　“这你都还记着？”
　　“因为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找不到方向，”沐云叹了口气，旋即还是笑着对她道，“我听闻，鹿是山里的守护神，它能带人躲避灾祸，碰巧你在山里救了我，你又很喜欢小鹿，妙不可言啊。”
　　“缘分……缘分。”榆桑道。被他阴差阳错地猜到了，榆桑确实是鹿，还是九色鹿，不过，她还不是神。所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凑齐那九色呢？
　　接着便又聊了一会儿，榆桑突然感受到了云雾山传回来的音信，便对沐云道：“我还有些事情未做，就先回去了，你批完奏折早点休息。”
　　榆桑回到华清殿后，才去接那传音符，她右手一摊，便有金光显现，随后便传来母后的声音：
　　“榆桑，天神下凡历劫除了真身下凡之外，若有什么事无法抽身，可取其一魂一魄转世为人，不过，能做到这个地步的，神力自然非常高深，不然一魂一魄难以塑造肉身。并且，一般使用此法者，大多数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
　　榆桑愣了一下，“为了保护另一个人？”她暗想着。
　　声音接着道：“坠入凡世之前，若抽其一魂一魄后附于另一人之身、随他一道下凡，便能与他产生因果机缘，不光能有更多的瓜葛，甚至能替他挡灾。并且，被保护的一方凡胎若死、回归仙身，那一魂一魄塑造的个体也将在不久后气绝，重回本体。”
　　能替人挡灾？榆桑听到这里，脑子里浮现出两句话来：
　　我之魂魄伴你身旁，与子同裳。
　　你之衅殇我来抵挡，李代桃僵。
　　“不过，抽其魂魄护佑他人是肯定的，但是不是有意下凡倒不好说，许是个意外。因为凡胎若死，便能回归仙身，应当没什么危险，在神域里护佑才最为直接，不会像下凡那般失去记忆。或许施法者并不知道其魂魄化为人身。
　　还有，他既然有实力用此法术，坠入凡世就算只有一魂一魄也应当与常人无异，体弱应当是下凡前便受到了干扰。”
　　榆桑把它停住了，她先是扶额，后又揉了揉眼。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这些先前她都不知道，资历着实浅，想要由仙飞升成神，还真是差得远。然后，她探沐怀瑾魂魄时的场景又在脑中翻涌起来。
　　所以，那个白衣男子就是沐怀瑾的原身，从他身体里飞出的一缕白烟就是他的一魂一魄，后坠入凡世转为了沐怀瑾。
　　那青衣男子便是他想保护的人，而他的本身来到了凡间。既如此，那黑烟便不是青衣男子的魂魄，或许才是干扰白衣男子魂魄、也就是致使沐怀瑾体弱的原因。
　　而且那黑烟是从青衣男子身体里溢出的，那么那位青衣男子在凡间是为何人？他是否也受到了干扰？两个人会产生因果机缘、会有更多的瓜葛，那么与沐怀瑾亲近的、年龄相仿的人是……
　　榆桑想到这，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幽幽道：“是沐云。”
　　榆桑捏了捏眉心，又想着，若照沐云叙述的往事来看，他与沐怀瑾的交集确实最多，是他的可能性最大。
　　但沐云中间出去了三年，这三年间的事，沐怀瑾没对沐云讲，那么或许这三年中发生过什么，又或许往后才会出现，还不能过早下定论。实在不行往后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法子再探探沐云的魂魄，或许事情就会明了。
　　不过，如今二位都是肉体凡胎，没有神域的记忆，榆桑就算知道了他们的身世，也不能过度干涉，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
　　如是想了一下，榆桑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事虽然深挖还能牵扯点什么出来，但似乎跟榆桑没什么多大的关系，还是根据金花茶的指示，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后她便又施了个法让那传音符继续说下去，“先前袅袅给你送过玉莲，你应该没用完，那玉莲于仙神可滋养魂魄灵丹，于人也大有裨益。你给他吃点试试，如果不起作用，便是那干扰他的东西太过强劲，也不必再找办法。”传音符黯淡下去，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听了母后的话，榆桑挥手将上次掰了两瓣花瓣的玉莲变了出来，这玉莲一呼一吸，仙气四溢还闪着银光，一看就不是凡间会有的东西，直接拿给他吃是不行的。
　　啊，那便做成糕点，将玉莲花瓣塞点进去吧。做糕点榆桑还是非常拿手的，当时在苑川竹屋没有自己做而是去街上买，是因为在竹屋里无聊，去街市上走走逛逛，顺道就买了。
　　不过想想自己在倾祈第一次做糕点，吃的人只有沐怀瑾……不行不行，还是要多做点，给沐云尝尝。
　　这么一想，榆桑就开始动起手来，做时加了许多花蜜，连形状都做成了五瓣或六瓣的花朵状，因为不知他们喜好，还特地一半做了甜口，一半做了咸口的，然后均分成了两碟。
　　不过，她只在沐怀瑾的那份里加了些许玉莲花瓣，只在两块花糕里面含着。沐云并不需要滋补，便只送与他花糕尝尝味道。
　　一切做完，已过了晚膳，正巧送去当饭后甜点。不过这主要是为了给沐怀瑾瞧瞧病，所以她先来到了东宫。她叩了叩殿门，道：“是我，榆桑。”
　　“请进。”从里面传来沐怀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