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桑间》初见秋水

14、君心微荡

　　“卷轴，正事要紧。”榆桑岔开话题，对沐云道。
　　“走吧。”二人向殿内走去，沐云接过卷轴，三人回到了前堂。“我先告退。”沂春行过礼后退出了殿。
　　“那我……我能不能过会儿再走，我不会打扰你办正事的，但我回去了一个人好无聊。”榆桑问道。
　　“可以，如果事情解决得快的话，咱们可以接着做别的。”沐云说完，坐回到案旁展开了卷轴。先前让安平王统计人口、按人筹粮，如今便送来了。
　　榆桑看着他细细地过目，又看着他的眉头一步步蹙了起来。苑川大旱，缺的粮食实在太多，虽说已经定下井渠之计，什么时候竣工、到底有没有成效、需要多久才能收成稳定等等等等，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是可以调国都及周边城的粮去周济，但这些城自己也必须留些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如果算作去赈灾，理当不收银两竭力救助百姓，但三次五次可以，次数多了，恐怕别的城的百姓也不愿意将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再三送出。再者，国库甚至可能亏损颇多。
　　“你……怎么了？”榆桑见他一言不发，眉毛紧蹙，一会儿在纸上写写画画，却又叹气将它们一次次揉成一团，虽然刚刚自己说过不会打扰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沐云便将心中的顾虑一一告诉了她。“确实都是些棘手的问题，我帮你想想。”
　　榆桑沉思片刻道：“我对这些事不甚了解，可能说的不合适，但可不可以，嗯……”榆桑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有丰年，有旱年，这些不能提前预知，那可不可以在丰年的时候高价多收余粮，这样百姓愿意将多余的拿出来，然后旱年的时候低价售出，既能赈灾，又能确保有一定的收入，将物价平衡。”
　　“好思路！真是真知灼见！”沐云稍舒眉头，“不过你说的有一些简单粗糙，我好像曾经看到过与你所述意思差不多的文献记载，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我得翻翻。”
　　“那你找，我坐这等你。”榆桑撑着头道。然后她就看见沐云长了翅膀似的，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凭着印象看了看书脊刻着的书名，翻来找去。
　　看着看着，榆桑感觉眼神开始涣散，开始朦胧，她坐在那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钓鱼似的。忽然一下子点猛了，榆桑困难地将迷茫的眼睛睁了条缝，手撑着桌面稳住了身子，她打了个哈欠，沐云依旧在翻找，于是她干脆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阖上了眼。
　　“应该就在这本上。”沐云心里想着，手指快速翻找，如他所愿，当他停下看着的那页上，“常平仓”三个字眼映入眼帘时，终于喜笑颜开，“常平仓，找到你了。”沐云小声道。
　　“榆桑……”他抬头想与榆桑分享，只说了个名字，却发现榆桑已然睡着了。
　　他将手中的书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榆桑……榆桑……”他轻唤了两声，榆桑在梦里“嗯”了一声，咂咂嘴，将头换了个方向枕着，未醒。
　　如果她睡得浅，轻唤两声便可醒来，沐云便可送她一道走回华清殿。但看她这样子，是睡得沉了。沐云犹豫一番，从寝房里取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隔着大氅将榆桑轻轻抱了起来。
　　雾空蒙，月转廊，夜深花睡，君心微荡。
　　沐云抱着她缓步走着，大氅抵御了些许夜里的寒意，她的头靠在沐云的胸膛，如果她醒着的话，她应该能听见他稍快的心跳，再如果，她用用法术，或许会听见他内心深处，有什么裂纹产生的声音……
　　沐云将她抱回华清殿，进了里房，轻轻放在榻上，又将被褥为她盖好，榆桑抿嘴微笑，脸上的小酒窝显得她可爱得紧，不知是梦到什么了，沐云望了两眼，转身离开了。
　　回到朝凤殿，沐云又拿起了那本书开始翻看，时不时提笔写下小字批注，这书上写道：
　　常平仓，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
　　在市场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不仅能使朝廷粮仓储满粮食，而且边郡地方也仓廪充盈。
　　在市场粮价高的时候，适当降低价格进行出售，这一措施，既避免了“谷贱伤农”，又防止了“谷贵伤民”，对平抑粮食市场和巩固政权起到了积极作用。
　　今日将这些事做好，明日早朝便可与朝臣商榷，待将记载整理一番，又草拟了可借出粮的数量后，沐云将油灯吹熄，这才去睡。
　　翌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跃上了榆桑的脸庞，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望着前方。
　　她刚睡醒的那一阵子，总是要这样发上一会儿呆的，她眨了眨眼。等等，昨天怎么回来的？！想到这儿，她一下子就完全醒了，环视一圈，发现榻上还有一件米色的大氅，哦，不用说，多半是沐云抱回来的。
　　榆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昨天真是闲的要在那等，自己还先睡了，先不说沐云抱之前做没做一番思想斗争，单是麻烦人家走个挺远的来回，就挺不好，并且沐云是这一国之主啊，委屈他大半夜送她回来，这被人撞见怎么想啊？
　　榆桑长叹一口气，不过脑子里又浮现出沐云昨夜抚琴的场景。沐云靠过来时，自己怎么会愣一下神?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不知怎么形容。那如果她昨夜没有睡得那样熟，碰巧在他怀里时醒了，她又会想些什么？
　　现在还是早时，不知他早朝退了没，还是下午去还大氅吧。榆桑起身洗漱一番，后盘腿于殿中席地而坐，她双手合起施法，金光涌现，卷出几缎五彩绸缎，开始制衣。
　　榆桑先给自己做了一件，做完便穿在身上了，那是他们九色鹿族在云雾山常穿的服饰，随后，她又做了两套来。一套给沐云，一套给沐怀瑾。
　　下午，榆桑带着两套新衣，连着沐云的那件大氅，先叩了朝凤殿的殿门。“请进。”，沐云从里面道。殿门被推开，榆桑慢步走进，沐云一瞧见她便愣了，细细端详一番。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榆桑问道。
　　“好看才看啊，你今天有种别样的美。”
　　沐云简直看呆了，并且他真想把世上所有能赞美的诗句都挨个拎出来夸赞她一番。
　　榆桑项上带着红璎珞，凝脂为底色的上衣下裳上点缀了靛蓝、烟青、金红、缃叶等色，色彩丰富交织、鲜亮明朗。衣裳上还绣着小鹿，那些小鹿身上亦夹杂着各种色彩，细数一番，应是九色，似乎是话本里提过的九色鹿。
　　要说最最称得上是点睛之笔的，当属榆桑挽在手臂上的、同样为凝脂色的披帛了，那雪纺披帛已然达到了一种，随手一挥就能飘起来的飘然感。
　　“谢啦！”，榆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有你的大氅，昨天……也谢谢你，所以我也给你做了一套衣裳。”
　　沐云走上前去接来，先将大氅放到了一旁的案上道：“没事。”，旋即开始端详手里的这套新衣裳，这套也是以凝脂为底色，点缀的是砖红、古铜、琉璃、银绿等色，上面绣的则是金翅凤凰，展翼欲飞。同样，也有披帛，不过是琉璃色的。
　　“你的手真巧，这种风格我也不曾见过。谢谢你！我非常喜欢！”沐云抚摸着衣裳的刺绣，道。
　　“我们那边的服饰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你的家乡，是仙境吗？其实先前我就觉得你像天仙下凡，今天你这一身装扮，特别是这披帛，随风飘飖，更像神女。”
　　这话如实回答怕吓到他，榆桑只道：“是吧，我的家乡确实如同仙境一般，可美了！你要不穿上试试？”榆桑指了指衣裳道，“不合身的话我再改改。”
　　于是沐云去里屋换了衣裳，待他出来时，榆桑啧道：“你有种特别的帅气，”她眼睛亮亮的，道，“你学我做几个动作。”
　　她做了几个施法、结印的动作，但没用出法术，沐云依葫芦画瓢地照做了，榆桑背手打了个响指，召来微风吹起了他身上的披帛和衣衫，“诶呀，现在你也像神明啦，那么小神明，你可要福佑倾祈哟！”榆桑打趣道。
　　沐云练武多年，肩宽腰窄的，本身就是个衣架子，关键是长得还挺好看的，沐云不好意思道：“过誉了，是你的衣裳好看。”
　　“哦对了，我还要去找沐怀瑾，我给他也做了一套。”榆桑抬了抬手里剩下的那套。
　　“这个给他？他貌似只穿白衣，这套色彩……”
　　“我看得出他常穿白衣，不过他气血不好，皮肤太白，你不觉得像……白无常吗？这色彩刚好衬一衬血色，而且上面绣了仙鹤，我看他常穿的衣裳上也有。”
　　“你心真细，谢啦，小神女。”沐云也开始这么叫。榆桑笑笑，轻轻将门带上出去了。
　　刚才他的那一套施法、结印的动作，虽不熟练，但确有几分仙神的气质，特别是在榆桑召来的风的加持下，衣袂飘飖的样子。可惜他只是个凡世人，不如仙神之长命，只有短短百年罢了。
　　然后她便来到了东宫，沐怀瑾看见她时，也稍稍打量了一翻，不过他不像沐云那般看的仔细，只是瞥了几眼，便道：“有事？”
　　其实她在宫中走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看上她一会儿，因为她今天的服饰与这里差异太大，挺新奇的。
　　榆桑把手里的衣裳向前递道：“送给您的，就当感谢您前几次为我带路。”
　　这衣裳银白为底，雾蓝夹杂，不若前两件那般张扬，但与他现在一身白衣对比显得格外强烈。
　　“我……”沐怀瑾没去接，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由于他顿了一下，于是就被榆桑打断了。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想说您喜欢白色，这色彩太杂了是吧？不过这是我们那边服饰的风格，我方才给君上也送了一套。况且您该多穿穿亮色衣裳衬衬血色，更显生气。我还特地绣了仙鹤呢！就收下吧。”
　　那句“整天穿白衣，像个白无常”榆桑没敢说，一是怕他生气，二是因为，本来就是个玩笑话，沐怀瑾穿白衣除了更显他白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先前说过的，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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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缃叶色是浅黄色,它既用来形容桑叶初生的颜色 ,也用来描述秋季荷叶的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