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桑间》初见秋水

16、玉莲花糕

　　榆桑推门向内看去，沐怀瑾正伏案看着书册，也没抬头看她。
　　榆桑走上前去，将一碟花糕轻轻搁在案上空出来的位置，避免打扰到他手头上正在做的事，然后道：“我做的，尝尝。”
　　沐怀瑾侧目瞟了花糕一眼，然后抬眸看向榆桑，没什么准备去尝的动作，倒是嘴唇微张，似乎是想开口。
　　“别，我知道您……啊，你要说什么，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么费时费力地做了一碟花糕，那肯定与一般的花糕不同啊，不然都对不起我忙了一下午。”
　　沐怀瑾还是没说话，看了榆桑一会儿，又侧头去看那碟花糕，将手中的书册放了下去。
　　“放心，没下毒。”榆桑把碟子挪到了沐怀瑾跟前。
　　沐怀瑾犹豫一番，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拿。“等等，”沐怀瑾停住，看了榆桑一眼，榆桑指了指其中一个有玉莲花瓣的，接着道，“先吃这个。”
　　沐怀瑾小口小口地将这个吃掉了。“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没？”榆桑兴奋地问他。
　　“咸的。”
　　“啊？那再把这个吃了。”榆桑愣了愣，又指了指另一个含玉莲花瓣的。她看着沐怀瑾面无表情地吃完，又问道：“这个呢？”
　　“甜的。”
　　“啊？！”榆桑又“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更加疑惑，这回答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除了味道，就没什么别的感觉？”
　　“花香很浓。”
　　这不废话吗，人家就叫花糕啊，没有花香它何德何能起这个名字？他怎么还答不到点子上？
　　榆桑道：“还有呢？我是指，身体上有没有感到什么变化？”
　　这一问把沐怀瑾问懵了，他先是俯首看了看自己，然后猛地仰头直盯着榆桑，剑眉微蹙，道：“你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这句话的语气是凌厉的，但透露出来的不是质问，而是凌厉里夹杂着一丝紧张、一丝不安。
　　“我放药了。”榆桑说出这四个字来。
　　这话语太过简洁，语义又模棱两可的，跟“我下药了”没什么大的差别，但按宫里经验来看，“下药”准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榆桑显然没意识到这点。
　　“你……”沐怀瑾只说了这个字，便没了后句，身体僵在那里，心想着：都已经吃到肚子里去了，如果真的是毒药，估计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但一刹那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过节，相处还算正常，她应该不会是想害自己。这么一想，他僵硬的身体倒舒展下来。
　　“不是，前些日子不是说给你找找方法增强魂魄吗？这两块里面放了点东西，你吃了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没有感觉，比如，力气变大了?血流顺畅了?神清气爽了？”
　　听她这么一说，沐怀瑾闭上双眼，细细感受一番，手还握了几下拳，试试力气，不过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对着榆桑摇了摇头，还是道，“没有。”
　　“啊?怎么会这样？”榆桑一脸的震惊，虽说母后已经提前告知了她，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还是让人瞠目结舌。
　　她低头以手扶额，心里不禁暗叹：这黑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玉莲竟然一点作用都没起?
　　沐怀瑾见她这般，道：“没关系，壮魂魄听着就不简单。”
　　他以为榆桑是因为辛苦找的药材不起作用而沮丧、失落，左右人家也是好心，也是在帮自己的忙，还是安慰一下她较好。
　　不过他跟别人交流少，自然也是不怎么安慰人，刚才那话听着就差点意思。好在先前沐云经常安慰他，沐怀瑾回想了一番，才又开口道：
　　“你为我费心探病寻药，我不胜感激。不过这天生的欠缺向来难医，与魂魄相关则更加飘渺，我不奢求能够医治，不过就是身体弱了点，挺挺就过了，死不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碟花糕道，“况且，味道还不错。”
　　其实他觉得比宫里做的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尤其是甜口的。不过，他不怎么说自己更爱好什么，或是对什么的评价更高。
　　他说话的时候榆桑虽听着，但还是琢磨了一下黑烟的事，不过等他说完，榆桑已经顾不上想黑烟了，而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带着一丝激动、惊奇看着沐怀瑾。
　　“难得啊，你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她说到“这”的时候，拖长了音调。
　　“我是不喜欢说，不是不会说。”沐怀瑾见她有心情调侃他，感觉似乎她也并没有那么难过，有点后悔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加了草药的两个方才你已经吃掉了，剩下的都是普通的，甜的咸的各一半。”
　　榆桑道：“我先走了，我去给君上也送一碟。哦，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是更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喜欢什么样的？
　　沐云回来前，很久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了。
　　他在这宫中，很少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先前皇太后总会说：“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种吧?哈哈！”不过，她这话里带话，笑里藏刀。
　　她总是在知道了沐怀瑾的喜好后，笑面晏晏地说出相反的来，沐怀瑾纵使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
　　又或者，在她知道沐怀瑾害怕什么后，就死捏着这弱点，一点一点地折磨他。
　　他喜欢什么?他该喜欢什么?他能喜欢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说。
　　“都差不多吧。”沐怀瑾含糊答道。
　　“好吧。再会。”榆桑猜这句话不是真心的，沐怀瑾有自己的顾虑，她能理解。
　　然后她去到朝凤殿。“尝尝。”榆桑把另一碟花糕放到沐云面前道：“我做的。”
　　沐云看了一会儿花糕，抬头看榆桑，笑道：“看起来……嗯……不错。”
　　不过这个笑有点不那么自然，他也没有去拿的意思，榆桑心说，今天他怎么也同沐怀瑾一般犹犹豫豫，直盯着他。
　　沐云眼神闪躲，好生奇怪，然后她马上就想明白了，这家伙不会是想起那碗粥了吧？
　　那碗沐云从昏迷中转醒后吃的第一口，但是水分都蒸干了、烧糊了的粥……
　　挺记仇啊你……
　　“那碗粥没煮好只是个意外，况且我依稀记得，那天貌似是因为你，我才忘记火上煮着东西的。”
　　榆桑故作深沉，逗他道：“你那天……干了什么来着？”
　　沐云忙道：“别别，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吃……”
　　那天自己睡时突然感觉眉骨被人碰了一下，看不见心里有些慌，一把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向下拽去，谁知道是榆桑。
　　还因他一拽，两人脸对着脸，近得连她的气息都感受得到，最后自己脸红了一直缓不过来，她只好干坐在那等。
　　于是那回药也没先换成，粥还蒸干了，尴尬到了极点。
　　她这么一说，沐云不好意思了，拿起一块，一副准备好英勇就义的表情，闭着眼睛咬了一小口。
　　待嚼了两下，蓦地眼睛一睁，原先那表情瞬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喜悦和惊讶，随后便大口吃起来，眉毛一挑，对榆桑比了个大拇指。
　　“没骗你吧，还有甜的。”榆桑见他吃的是咸口的，便道。沐云便又去尝，甜而不腻，花香四溢，唇齿留香。
　　“好吃。”
　　“更喜欢哪种？”
　　“甜的。”
　　“知道了，那沐怀瑾呢?”
　　“甜的。”
　　“他果然没说实话。”榆桑道。
　　沐云一听就笑了，道：“沐怀瑾是不是说‘都差不多吧’。”
　　“是啊，这你都知道。”
　　“因为自我回来后凡是有关他喜欢什么的事问他，他都含糊的说过去了，最常说的就是‘都差不多吧。’”
　　“那你如何肯定，他喜欢吃甜食？”
　　“因为他小时候容易生病，又特别不愿意喝苦药，每次喝完都立马吃块儿糖，跟他一同用膳时，也总喜欢吃甜的东西。”
　　“不过当时我回来时，还不是很肯定他这个偏好有没有改变，因为有什么宴饮之时，我看他都是泛泛地吃了点，不像先前那般，我还以为他改口了。”
　　沐云接着道：“直到后来碰巧在宁静湖见到他，那时他在致远亭中，我没走近，他以为四周无人，便拿出糕点边看书边吃，待我稍走近一些，他注意到我，又不动声色的收起来了。”
　　“连这个也不敢在人前表露吗？”
　　“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罢了，了解一个人，既可以投其所好，也可以捏住软肋而制其弊。我不清楚三年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比我在时还要难捱。”
　　他的眼里露出一些伤感。“你别看他面上冷漠的很，对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其实心里敏感着呢。”
　　“不过这样的‘口是心非’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在乎他的人，能透过这层自卫的伪装，从他举手投足间细微的动作来知晓。”
　　“你说的对，并且你就是在乎他的人。你对他而言，一定像兄长那般，非常非常重要。”
　　“我比他大，本就算他兄长，自然要照顾他。”
　　又随便聊了一阵子，榆桑便回去了，沐云不久后却出殿去了司珍阁。
　　侍女们依照他的要求，挑了些许上好的珠钗金簪等饰出来，沐云便又从这些当中挑。
　　看来看去，觉得每个戴在榆桑头上都好看，但又怕自己挑的款式她不喜欢，于是他转身一挥袖，留下句“这些全部都要。”出了司珍阁。
　　还有一个鹿角簪正在朝凤殿里，这种款式宫里原先是没有的，他专门找人做出来，簪柄是藤蔓状交错，簪头是对鹿角，角上还点缀着繁花。
　　为什么要送这种款式呢？一是因为，她之前带过这类，必然是她喜欢的类型。二则是因为，她当时一身青楸色衣裳，眼睛亮亮的，看见有趣的东西一蹦一跳的，真的很像林间的一头自由灵动的小鹿。
　　晚些有沂春来取，沐云交代他将这鹿角簪放在最前面，然后带着一众侍从将他方才挑的那些，一并送到华清殿。
　　“哦~”沂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着双手去接。
　　“啧，你哦什么哦？！”沐云将手猛地抽回来，用簪头指着他，沂春接了个空。
　　沐云这话一出，原本嬉皮笑脸的沂春立马把笑收了起来，瞄了沐云两眼，委屈道：“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沐云把簪子放到他手上道：“别在这跟我贫嘴，赶紧去，时候不早了，去晚了当心打扰人家休息。”
　　“哦。是。”这回的哦，确实不含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个回应。
　　没过一会儿，榆桑听见有人在叩殿门，待开了门，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一愣。
　　“各位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