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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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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背阳,老人家嫌自己在厨房吃饭阴凉,于是干脆把餐桌挪到了客厅的小阳台旁边。
秋天太阳很暖和,这会儿正高照,撒了一桌子的光。
周懿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周瑾给她递了三个碗,摞成一摞,让她端过去。
窗户上的纱帘还没撤,细看才能发现网眼里面满是像被前几个月快要融化万物的温度粘上了的细细碎碎的白色绒毛,其中甚至还有小虫干瘪的残骸和蚊子散落的翅膀。
变高变蓝的天、日趋凉爽的风、突然短促的昼以及藏污纳垢的纱窗,似乎一切都在昭示着夏天已经过去。
周懿将碗放在桌子上。
周慈正弯腰在旁边修剪花草叶,看她过来,笑了笑:“懿懿坐两天火车累了吧?下午你和你妈妈都补补觉,回来外婆去市场给你买点好吃的。你喜欢吃啥?”
“我想跟你一起去,外婆。”周懿凑到周慈旁边,亲昵地拉起了老人的胳膊。
听到自己小外孙女难得撒了个娇,周慈眼都弯成了一条线:“好,好。”
其实周懿和外婆相处并不多。
以前南北相隔,只有逢年过节,还得是特别重要的节日,周懿才会和父母一起来南阳看外婆。每到这时候,外婆家都会格外热闹,舅舅他们一家也会来。
最近这几年,周瑾和周蔺都不止一次提过,让周慈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毕竟老人年纪大了,会有很多的不方便,而且子女都不在南阳,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提一次周慈就拒绝一回,平时什么事儿都随和的她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执意要留下。
周懿以前偷偷问过,老人一开始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那天下着大雪,因为周懿怕冷,周慈找出了小太阳,摆在床边。
床上的小周懿睁着眼睛好奇地等着外婆的答案,半晌等来一句话,似乎带着经时间沉淀后的坦然与接受:“根都在这儿了。你外公也在这儿。”
周懿觉得自己不会忘记这句话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时至今日,多年已过,她依旧记得当时房间里温暖的温度。
橙黄的太阳光温暖,外婆的话也温暖。
可能就是从那句话开始,周懿觉得自己与外婆之间有了秘密,所以就算相处甚少,一想到、见到老人,还是会很踏实,会不自觉地想去依赖。
回忆中的外婆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变化不算太大,但明显多了白发。
周懿又往周慈胳膊上蹭了蹭,低头看见打在地板上被花枝上开的正盛的花勾勒出的光影,正好与三两落花重叠,隐约堆积在一起。
过堂风微微穿过,周懿轻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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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周懿没睡觉,跟着周慈去了市场。
周瑾没去,两天的火车行程令她无比疲惫。只在吃饭的时候嘱咐周懿跟着外婆多转一转,熟悉一下周围环境,还有上学那条路该怎么走。
市场离家不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中途需要等一个红绿灯。
周慈就这样牵着周懿的手,一老一小不紧不慢走在大道上。风并不凛冽,头顶上的太阳很暖,空气中掺杂着被散射后稀释的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的花坛石面上,很亮。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周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外婆的手很暖和,她五指张了张,又重新贴上老人的手心。
“懿懿喜欢吃什么呀?”周慈又问了一遍。
每位老人在对自己后辈的吃食方面似乎都格外探究,想着自己能做给他们吃。
吃饱饭,才能有力气和朋友玩、有力气笑、有力气和他们一起谈天。
“我都可以呀,”周懿嘴角弯起,“之前妈妈总会给我做抄手,还有灯芯糕,超级好吃。”
但那终究是南边的饮食。
“灯芯糕这里还真没有卖,但外婆可以给你蒸发糕。”老人笑着看自己的外孙女,心里还是发酸。刚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经了这么多事儿呢。
市场很大,卖什么的都有,一家家小门店整齐排列在一条长街里,每家店的窗口前,差不多都排着几个人。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周慈先去常去的小店买了点凉拌菜,店主是个中年妇女,动作老练的往不锈钢盆里加菜、加配料、倒汤汁,最后将一个塑料袋套在盆沿上,手抵着盆底往下一兜,菜规规矩矩尽收袋里。
老主顾了,店主姓陈,总在这儿买菜的人都喊她陈姨。
陈姨拎着塑料袋来到窗口旁幺秤,笑着和周慈打招呼:“婶儿又来买菜啦,您旁边这闺女是小外孙女?”
她注意到站在窗口外看她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看的非常认真且有点震撼的周懿,在心里感慨了句,现在这孩子们长的可都真俊。
白灵灵的,太阳一照皮肤好像都冒光呦!
“是啊,今天早上刚到哒!”周慈接过陈姨打好结递过来的双层塑料袋,同时递过钱。她回头看了看周懿,说:“懿懿,给陈姨打个招呼啦。”
周懿抬头看向对面很面善的女人,嘴角浅浅挂着一抹笑,看起来很乖:“姨姨好。”
“欸,你好,你好。”陈姨手有些不自在的往自己围裙上摸了摸,看面前女生白净的小脸,在心里又感慨了一句,南方姑娘和北方姑娘还真有区别。光从语调就能听出来。
以前她儿子跟她说这个,她还不信,回了句:“都是女孩子,都挺耐人的,有啥区别?”
“那懿懿以后就在十三中上了?”陈姨又问了句。她只听周慈之前买菜时提过,说自己的小外孙女会来这边上学。当时问为什么,老人只是说出了点事,周瑾打算带着孩子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
周祁殉职一事并没有在各地都被人知晓,职业原因,他连走都走的没留下什么痕迹。因为他离开了,他的亲人都还在,不能让那群亡命之徒发现他们的任何痕迹,当地警局把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生前默默无闻,死后立无名碑。
这也许是缉毒警察这个职业的高尚之处,同时也让人感到心酸。
“嗯,明天她妈妈带她去学校看看,做个转学交接,孩子也得熟悉熟悉环境。”周慈说。
“对,刚来肯定多少有点不适应,”陈姨看向周懿,她又笑了,看着很亲切,“没啥的啦,新环境有新环境的好,用不了几天就适应了。”
周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有些温吞地点点头,又冲陈姨笑了笑,以此回应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热情。
“那离您家也不远,他们过几天就要换校区了。”陈姨话题一转。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为啥突然要换校区?”周慈和周懿对视一眼,明显自己外婆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是听隔壁那孩子说的,他不上高二了吗,说是有人捐款,十三中新校区要翻新、换换设备啥的,先转旧校区学一个学期。”陈姨声音突然低了一点,带着点八卦的味道,眼睛一亮一亮的,“说是老姜家那儿子捐的。”
周慈看她,没想把这个话题深说下去:“那孩子前段时间是回来过,要真是他捐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
陈姨不知道想到什么,到嘴头的话又咽了下去,叹了口气:“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是为了他那侄子吧。”
她顿了下,继续把话说全:“那家子,造孽啊……”
两位长辈聊家长里短,周懿不了解他们说的人和背景,也插不进嘴,只是听着,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最后一句,她才恍然惊醒般,与现实接了轨。
周慈也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接这个话,转移话题说:“旧校区离我们小区确实是近,这样一来也挺好,孩子上下学还方便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然后作终。
等周懿被周慈牵着继续往街里走的时候,她脑子还依旧不受控地停留在刚才陈姨的那句“造孽”上。
自己这是怎么了?
周懿晃了晃脑袋。
她好奇也不会深问,因为这件事发生在陌生地方的陌生人身上,与她无关。
母女二人又停在几个小店前买了许多熟食和蔬菜。
街尽头,一家烧鸡店旁,周慈正在和老板说着要什么味道的烧鸡。
周懿站在一旁,右臂垂下,右手食指上挂着乘着蔬菜的塑料袋,不太轻,将她指腹压的出现了一小圈白。
她侧头看了看街道对面,有很多商贩直接在地上铺一层布摆地摊,也有把自家三轮车开出来将水果全放在后车箱里的。
谋生的人们聚成一团说着生活中的琐事小事,这边摊来人挑菜了,摊主却在另一边和人唠得正欢,那么旁边的人就会帮着盯盯摊,幺幺秤,然后把钱放在固定的小箱子里。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朴素的笑。
目光所至,一帧一帧,皆为人间烟火气。
周懿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亲近。
有时候这种扑面而来的“开明”通常让她想法改观,无声而至的,自己醍醐灌顶。
更像来势汹汹。
这个世界不管是操蛋或是美好,太阳都照常东升西落,每天.朝九晚五,忙忙碌碌。
有人奔波劳累只为几斗米;有人满怀希望不断探索追寻;有人消极却又有力,感慨着自己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有人毕生寻找答案,渴望有一天可以真的大大方方说出那句“敬自由”。
她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答案。
但过往那些迷茫、难捱的日子,今时今日再回想,也都由一句“都过去了”而觉得无关痛痒。
当时的痛苦,只有那时的自己知道。
时间是一直往前的,尽管有时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多人,光鲜亮丽也好,低落尘埃也罢,各有各的苦。
不管怎样。
敬这伟大而浮华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