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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伊拉克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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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
社里国际版同仁态度各有不同,一部分老记者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一把年纪又要被派出去在战区里摸爬滚打。两个资深摄影记者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国际版就这么几个拍照的人,能在枪林弹雨中手不抖抢到高质量画面的更是屈指可数,干脆省了烦恼,直接回家打包收拾行李。剩下几个年轻的记者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跃跃欲试,心里头的想法则不尽然,几分真假,旁人是不得而知。
苏宇轩倒真心想去,一则战地记者是夙愿,二则正规新闻报道写作早已有些生疏,况且对他这种骨子里散漫惯了的人来说,仅仅三天办公室中规中矩的生活,便几乎窒息。
于是,苏宇轩也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找到主编。
敲门之后,深吸一气。
“主编,我想去伊拉克。”
主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家伙居然直率到这种程度,来了三天,除了第一天见面时点个头自我介绍,再没说过别的。今天推门进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张嘴跟自己说的竟然就是这么一句。
看着苏宇轩,主编身子往后,靠在椅背,“很多人都想去,很多人都能去,很多人都更有资格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选你?”
苏宇轩低头略一沉吟,“我不怕死。”
…………
“除了英语,我还精通犹太语、阿拉伯语。”
…………
“我死了不需要丧葬费、抚恤金。”
…………
“我了解美军的常规部署模式和采访底限。”
…………
“我……”
“好了!……你去。”
看着苏宇轩转身离开的背影,主编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刚如果对这个又高又瘦脸蛋太漂亮却不爱说话的小子说了“不”,就会有什么事发生,他身上那种“非去不可”的气场,太压抑,太迫人。
于是,前往战地的人选,就这么半胁迫的定了。
国际版的气氛顿时少了几分凝重与谨言慎行,绝大多数人都是松了口气的,但也有几个心中或怀有梦想或期盼出人头地的年轻记者,对苏宇轩的行为稍有微词,只是,想到此去飞机落地便陷入生死之境,也就没有太多可讲。
在总编室工作的学长听到消息气得火冒三丈,当天下午就黑着脸把苏宇轩从他们版拎到了自己办公室,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说早知道苏宇轩这么急着去送死,自己又何必大老远把他从英国叫回来,就放在那边自生自灭,死了也不在面前,眼不见心不烦!
“我在伊拉克死了也不在你眼前。”
苏宇轩耐心听完学长的咆哮,只放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坐在那里抱着杯子喝茶,再不发一言。
学长眼前一阵泛黑,用力挥挥手,让他滚蛋。
傍晚时分,苏宇轩一个人在家里收拾行李,地上床上满是各种杂物,他把几乎所有家当都摆了出来,从中挑选着最简单、最实用、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双肩旅行包装到一半,苏宇轩突然紧紧抿着唇,所有动作都停下来,良久,猛的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对着敞开的窗户就狠狠扔了出去,稍事片刻,传来楼下几名中年妇女惊呼与大骂的叫喊声。
颓然的靠坐在床边,一条腿支起来立在胸前,额头顶着膝盖,想着自己此刻临行前的大张旗鼓,与当初CX走时的简单快捷,同住一个房间一张床铺,他要走,准备好了走,甚至真正离开的前一秒,自己都未曾察觉。
所有乱七八糟散落在每个角落的小物件,打火机,香烟盒,内衣标签,卷烟纸,大麻碎屑,香水瓶盖子,不知名的绿色小盆栽,一块一块零散的比利时手工巧克力,所有CX独有的生活细节,旦夕之间随着那个人的离去一并蒸发在空气里,只在脑海记忆留下浮在表层又潜入深处的残像。
自己唯一还拥有的,不过那把墨绿色直柄雨伞而已,于天气总是晴朗的北京,已不必时常带在身边。
拢了拢头发和情绪,继续将行李收拾停当,余下的东西也放回原本的位置后,地板中央留下了一个咖啡色户外运动背囊,一个随身相机包,一顶帽子,一个水壶,堆在一处,在窗外暗红色仿若凝固的迟暮斜阳下,拉长了参差不齐的影子。
换了身颇有风情的衣服出门,初初入夜,街道上华灯渐次点亮,照在他朋克系外衣黄铜色的铆钉上反射出暗哑的光晕,一团一团小小的光圈,暧昧撩人。
苏宇轩本就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不过是个不言不语内心张狂的匪类,若不是这匪气,又怎么会心心念念的奔赴战场?任性,一点点小自私,大体善良,关心旁人也关心世界,只是比起关心自己总还是要少那么一些。
他现在只想找个人陪,在去报道一场荷枪实弹的战争之前,或者说在亲眼见证又一次人类愚蠢的相互杀戮之前,寻找一个夜晚的忘情与温暖,用相互拥抱来慰藉自己沉寂太久的心,记起久违的激情,挥洒出淋漓的汗水,辗转厮磨。
随便走进一家招牌十分崭新的PUB,苏宇轩有些后悔,灯光太亮了,不够煽情,不足以剥离人们的道貌岸然释放出动物最原始的本性,或许今天晚上出来的目的将会落空。叫了杯酒,不浓不淡颜色鲜艳的样子,摆在桌子上偶尔啜饮,目光追逐着舞池里摇动身体的男男女女,盲目没有焦点,看那些人们在不够魅惑的彩色灯光下,表情迷醉狰狞。
不知过了多久,转回头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看着有些面熟,但又无法确定。
那人见苏宇轩皱着眉不讲话,笑了笑,“贵人多忘事,飞机场那天不该就那么放了你。”
“原来是小明星的大牌经纪人。”苏宇轩也笑了,傲慢,慵懒。
“不敢当,只不过偶尔客串罢了。”
苏宇轩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那人不动声色的拉近许多。
暖棕色沙发轻微的颤动起伏,对面的英挺眉目渐渐放大,苏宇轩强忍着不笑出来,意外的并不讨厌,反而兴致盎然,故意轻吟了一句,声音在喉咙里,音调哑哑的,绒绒的,撩拨人心。
“那么,对不起~”
“然后?”
“嗯,然后什么?”
“没有以身相许之类的意外惊喜么?”
“哈,你想要?”
“非常。”
“那就——给你。”
最后一句近乎耳语,苏宇轩拖长的语调,暧昧的神情,令对面那家伙嘴角控制不住的勾勒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接着眉峰一挑。
“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苏宇轩不假思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
“当然是你那里。”
双唇撕咬着拥抱纠缠在一起,混乱中推开玄关的门,一片漆黑,瞳孔瞬间扩大,苏宇轩干脆闭上眼睛不去适应这种闯入夜店玩伴家的陌生与黑暗,没什么好恐惧,也许经历了极度的孤独与被抛弃之后,这才是最真实最温柔的触觉。
从那个人的呼吸里,他感受得到渴望,对自己的渴望,让他几乎得意的笑起来,虽说这个动作并未成型,但他漂亮的眉目末梢却陡然涂抹了一层魅惑异常的妖冶,让他的整张脸都带上了性感,不确定,与摇摇欲坠的绝色无双。
压在他身上的人愣了一瞬,在月光中,棱角分明的五官仿若雕像,肃穆着一张脸凝望着苏宇轩的眼睛。
“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
苏宇轩真的大声笑了出来,“问别人之前,要先说自己。”
“肖沉昕,该你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撕扯着剥去两人身上的衣服
苏宇轩猛地抖了一下,好像肖沉昕灼热的怀抱突然冷却,凝结成冰,嘴唇微颤重复着他的名字,“沉昕,CX……”,泪便夺眶流了下来。
不等肖沉昕多做探问,一把扯过他的脖子就凶猛的吻了上去,舌尖抵死纠缠,好像要把自己送上去当做被吞吃入腹的祭品。
肖沉昕只感受到臂间人光滑柔韧的肌肤似被点燃的火把,一下子滚烫起来,一波一波的浓稠热浪冲击得他脑血管里的血液不断翻涌,眼球表面的水分都跟着沸腾蒸发,干涩得有几分充血,视野里模糊一片,而此刻正在同自己疯狂亲吻的家伙,伴着从左边落地窗白色纱幕的缝隙里流落进来银色月华,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耀目光圈。
凌晨时分,苏宇轩睁开眼睛,盯着手机,四点二十五分的闹钟铃声还没有响起便已被关闭,CX露出满嘴雪白牙齿的巨大笑容也已被delete,法文小调不是从手机,而是从苏宇轩的唇齿间极轻盈的哼出,模糊的蕴含着空洞,疲惫,及一丝流连不舍。
北京的晨光略微多彩,比起伦敦,多了一抹预示晴朗的乳白,仿佛所有美好与不美好的事情也将随着天边极浅淡的金色、玫红色、橙黄色的铺陈拉开序幕,而自己将要奔赴的,则是所谓“战争”。
回头看一眼还在熟睡的肖沉昕,没来由一阵轻松,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在众人眼中想必也是绝色,无论怎样,自己的审美还是没有被绝望掩盖,也算值得欣慰。
随便套上衣服,用外衣裹住身体,头不回的离开。
苏宇轩走后,肖沉昕默默睁看眼,睡意全无,他知道这个人昨夜的疯狂也许并不是为了自己,但是却让他意犹未尽。小心翼翼不去打扰他的沉思和离去,不想因为干涉过多而引起不必要的警觉,就那么闭着眼睛装作熟睡,放他走。但是,就在他转回头看着自己的那一刻,心中其实还隐隐的有些盼望,盼望道别的吻或许会落在脸颊,然而,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有些萧索的落空罢了。
昨夜相拥后,看过他的钱夹,除了钱,证件什么的全都没有,只在放照片的位置,夹着一张与自己同班飞机从伦敦回来时的登机牌。
一个名字——
苏宇轩
没关系,只要用心,找一个人并不是特别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