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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死亡(三) ...

  •   第二天的清晨,乔母伴随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睁开眼睛,就看见沙发上的乔伊和陈时深在打盹。

      乔母动了动睡得有些发麻的身体,哑着嗓音喊:“小伊。”

      陈时深和乔伊同时被惊醒。偌大的病房内,此刻只剩他们二人与乔母,卫翊和梁秋霖去楼下的食堂给他们买早餐。

      乔伊连忙站起身,走到母亲跟前为她调好床高问:“妈,你醒了,今天感觉还好吧?”

      等床头被调整成一个舒服的角度后,乔母才慢吞吞地开口:“嗯,今天没那么难受了,感觉我都快好了。”

      陈时深坐在窗台前的沙发远远望去,乔母今日的气色确实比昨天好了不少,包括精气神也没有了昨天那般颓然,完全是一副好转的模样,可医生的话,还历历在耳边,他的心不禁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曾听闻,一个人如果是大病死亡,死亡前他会出现一段各方面整体都很好的时间,而这个时间被称为回光返照。

      乔母的生命,真的快到尽头了……

      乔伊也似乎意识到了这点,陈时深看着乔伊给乔母倒水时,手不停地颤抖。她把倒好的温水递给乔母,颤着嗓音哽咽道:“那就好,妈,喝杯水润润喉吧!”

      乔母接过水,在乔伊的注视下喝完后,她将水杯边递给乔伊边问:“小伊,我昨天好像看见小源了,他是不是回来了呀?”

      乔伊接水杯的手一顿,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解释那不是乔源,只好用沉默代替。

      但乔母沉浸在“儿子回家”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感知到异样,继续追着问:“我怎么没有看见小源啊?他去哪儿了?我很想他。”

      乔伊依旧不语,乔母便把目光投到陈时深身上问:“小时,你知道小源去哪了吗?我昨天明明看见他了。”

      这个问题,陈时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学着乔伊一起沉默。

      乔母见两人都不说话,情绪变得有些急躁说:“小伊,小时,你们说话啊!小源呢?他去哪了?”

      见到母亲这样,乔伊心底是无尽的难过。乔母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是成倍的痛苦,她早就没有了弟弟,如今也快没有母亲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打算把这个残忍的结果再次告知母亲:“妈……”

      “阿姨,”她刚开口,陈时深出声打断她说:“阿源怕您睡醒了饿,和秋霖哥去楼下给您买早餐了。”

      乔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陈时深,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她大概能猜到陈时深的想法,但她很清楚,说服卫翊比向自己的母亲说实话更难。

      乔母不懂他们之间的想法,她听到陈时深承认后,欣喜地向乔伊再次确认:“是这样吗?小伊,小源是去给我买早餐了吗?”

      事已至此,乔伊也不好再去否认,她向母亲点点头:“嗯,小源去给您买早餐了。”

      “好。”

      见到乔母脸上的兴奋,陈时深只感受到一种压抑,他快喘不过气了,于是站起身说:“阿姨,乔伊姐,我出去看看,看他们还有多久回来。”

      “嗯嗯。”乔母表示十分赞同,“小时你快去吧。”

      乔伊则是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说:“去吧!”

      陈时深往门外走去,走出病房时,他顺手关上房门,把乔母的开心阻隔在里面。他站在长廊中,四处看了眼,随后重重地叹息一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过了十分钟左右,走廊传来熟悉的交谈声。随着那声音的越发靠近,陈时深的心跳开始加速,直到那声音完全清晰,陈时深的心跟着跳到了嗓子眼。

      “陈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陈时深没有回答,但他的心落回了肚子。卫翊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梁秋霖,梁秋霖接过时顺带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推门走进病房。

      乔母的声音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长廊上只剩陈时深和卫翊两个人。

      卫翊踱步到陈时深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问:“陈时深,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帮你守着?”

      “卫翊。”陈时深抬眼看着卫翊,出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卫翊从未见过陈时深这副模样,他跟着放柔嗓音接话问:“怎么了?”

      “我……”陈时深张了张口,那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然而再说不出口,他也得说,陈时深垂下视线,看着覆盖在他手背上的大手说:“阿姨说,她想阿……乔源了,想再见一见乔源。”

      这番话出口,长廊里如死亡一般寂静。卫翊仰头凝视了他几秒,随即松开他的手,讥讽地轻笑一声,陈时深只感觉自己的心只剩空落落一片。

      卫翊在陈时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视线落在对面的白墙上问:“陈时深,你是想让我假装乔源吗?”

      陈时深没有回答,卫翊明白了他的答案。

      对面的白墙上有一抹灰色痕迹,不知是谁留下的。卫翊注视着那抹灰色继续开口:“我没见过乔源,可我……真的很讨厌他。他陪你走过那么多时间,在你心底烙下那么重的痕迹,就连我们初见,你能对我好,大概也是因为他吧!”

      “我讨厌他,更讨厌你们把我当作他,让我代替他,陈时深,你不觉得你这样特别狠心吗?”

      卫翊侧目看向陈时深,见他将头埋得更低,还用极其悲伤的语气说了声“对不起”。

      卫翊收回视线,再次落到痕迹上:“不用对不起,陈时深,我是真的讨厌乔源,但我也是真的喜欢你,你对我的每一个请求,就算我非常不愿意,我也会同意了,只因这是你对我的请求。”

      陈时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在卫翊的这番话里不停颤抖,他感受到自己眼中全是湿润,一滴泪就这样落在两手交会的虎口处。

      卫翊知道陈时深在哭,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安慰,只是轻声说道:“陈时深,别哭了,我答应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要求的。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思,如果可以,等这件事结束后,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爱情,总能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在喜欢的人面前显得无比卑微。

      陈时深在卫翊哽咽中抽泣声更浓,内疚、自责、难过的情绪充斥心头。他认识的卫翊不该这样,他很心疼卫翊,很想做些什么来安抚卫翊。

      他的大脑还没有想出办法,身体却先站起身,走到卫翊跟前,一把抱住了他。卫翊把头靠在陈时深肚子上,双手圈住陈时深的腰喊道:“陈时深。”

      “卫翊,对不起。”陈时深流着泪,说出这句话。

      “没关系。”卫翊答:“我只想让你的自责好一点,让你不再欠他们的。”

      在这条长达五年的幽暗岁月里,陈时深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救赎他的人。

      *

      达成共识后,陈时深找人借来一套简单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然后拉着卫翊去洗手间换上。

      白衣加黑裤是乔源最常见的打扮,简单干净,再配上他充满温暖的笑容,宛如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然而,同样的穿搭,在卫翊身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卫翊的五官比较凌厉,这种穿搭在他身上就像夏日里的烈阳,稍有不慎,行走在烈阳下的人就会被他烤化。

      不过,在陈时深给卫翊整理衣领,卫翊低头看着他,眼睛里溢出满满的深情时,陈时深不由恍惚了一下,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乔源。

      陈时深快速收回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卫翊不解地望着他问:“怎么了?”

      “没,”陈时深搓了下手心,假装无事道:“快走吧,阿姨还在等我们。”

      卫翊眉心蹙了下,他很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陈时深远去的背影,他只好把疑惑压下去,乖乖地跟着陈时深往病房走去。

      病房内,乔母正和乔伊开心地聊着家常。当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她看清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地喊道:“小源,你回来了。”

      按照乔源的习惯,这时会开口喊声“妈”。不过,这毕竟是乔源的母亲,不是他卫翊的母亲,卫翊也没有要换母亲的不孝想法,便选择用沉默代替,直接走到病床前。

      乔母见他不说话,还板着一张脸,不免关切问道:“怎么了?是谁惹你不开心了?你和妈说,妈帮你去报仇。”

      这明明只是句来自母亲的简单问候,却偏偏触动了卫翊的心房。在他人生的成长道路上,“母亲”一词实在太模糊了,戴安过于忙碌,等回头时他已长大,觉得他不需要这种关心。

      “没有人欺负我。”卫翊语气闷闷道:“我只是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这样啊!”乔母露出笑颜,“看见你回来,我感觉我已经好多了,不信你看看。”

      乔母怕儿子不相信,抬起手就准备比画一下,来证明自己的健康。好在乔伊看出她的想法,及时拦住她:“好了,妈,小源这么久没回来,您先和他聊聊天。”

      “好,好,先聊聊天。”

      乔伊端来一把椅子放在卫翊身后,卫翊顺势坐下,乔母见机握住他的右手,轻拍两下问:“小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反正是为了哄人开心,卫翊想了想答:“很久很久,一直等您病好,待到您烦我,我再回去。”

      “真的吗?”乔母惊喜道:“那太好了,我不会烦你的。你不知道,你每一次的外出我都很担心,总想阻拦你,但想到那是你的理想,我只能望着你远去。”
      “我还记着,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担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怕你出点什么事,后来你给我发来消息,说你平安归来,我才安心。”

      听到乔母的话,卫翊不自觉想到母亲戴安。他每一次上战场,戴安也会这样焦虑不安吗?

      “你这次回来的时间久,等我出院了,我回去给你做你喜欢的饭菜。你还记得我们楼上那家的男孩吗?小时候经常和你一起玩的……”

      乔母又念叨了很多乔源的过往,听着那些往事,卫翊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很浓烈的好奇。从乔母的描述中,卫翊了解到乔源是个知礼懂节,特别温暖阳光的人,与他完全相反,那他和陈时深之间,是如何相知相恋,又如何去世的呢?

      这些疑惑,他想等有一天,陈时深能亲自告知他。

      乔母说了一会儿,睡意上头,乔伊为她调好病床,安静地守着她睡觉。

      时间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无疑是非常折磨的。四个人担心乔母出事,不停地换人轮流守着。

      等到下午,夕阳渐渐西偏时,病床边的仪器突然发出“滴滴”声,乔伊瞬间醒神,急忙去按响床头的呼唤铃。

      又是半个小时的抢救时间,乔伊手脚冰凉地坐在病房外,一遍又一遍为母亲祈祷平安。然而,这次上帝并没有垂怜,一位医生从病房内走出来说:“乔女士,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病人现在很痛苦,我们建议是给病人拔管,让病人舒服点离开吧!”

      “拔管吗?”乔伊十分抗拒道:“不行,这是我妈,我只剩她了,她不能走,不能。”

      让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对乔伊而言完全是毁灭性的伤害,她无法同意。

      医生表示理解,但也很无奈,因为现在的乔母,实在熬得太辛苦了,他们不希望病人在临死前这般痛苦。

      医生往旁挪了一步道:“乔女士,要不您先看看您的母亲?”

      乔伊颤颤巍巍走向那扇门,她颤抖着手握住门把手,闭上眼睛推开门。门开的一瞬间,她睁开眼,就看见母亲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体由于呼吸不顺一直抽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痛苦。

      “医生,医生,”乔伊踉踉跄跄走到主治医生前问:“求求你,帮帮我妈,可以吗?”

      主治医生遗憾地摇摇头:“乔女士,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病人现在全靠药物支撑着。”

      “呜呜呜……”

      乔伊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趴在床边痛哭起来。她不愿意母亲离去,可她更不愿意母亲受这样的煎熬。

      哭了好一会,乔伊用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摇摇欲坠站起身说:“那听你们的,拔管吧。”

      得到家属同意,医生上去开始为乔母拔管。当管子一根根从乔母身上撤下,乔母的呼吸越来越薄弱,乔伊死死地抠着手心,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管子全部撤完,乔母睁开混沌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努力地巡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把视线停在卫翊身上,朝他发出“嗡嗡”的声音。

      卫翊知道乔母在叫他,他走上前,听到乔母发出气音问:“孩……子,你……你叫……什么?”

      卫翊如实答:“卫翊。”

      “卫翊……”乔母跟着念出这两个字,然后闭上眼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原来是小时的卫翊,不是我的小源……”

      “我的小源……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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