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75、生死（一）

　　“滴……”

　　仪器上的生命线归于平静，乔母如同睡着般躺在那洁白的床铺上。这一觉，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而这一觉，会让她永远留在有乔源的美梦中。

　　医生在宣布死亡时间后，让梁秋霖同他们一起去办理手续，偌大的病房内只剩陈时深三人，以及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呼吸的乔母。

　　病房内的气氛极其安静，乔伊呆呆地站在病床前，看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她没有抽泣，也没有流泪，整个人就站在那里，好似一只失去了感情的机器人。

　　“乔伊姐。”陈时深感觉乔伊的状态不对，走到她身边轻唤一声：“你还好吧！”

　　“我没事。”乔伊异常平静地答：“这对我妈来说是解脱，算是好事，我为她而开心，我不会伤心难过。”

　　“乔伊姐……”

　　尽管她这样说，但陈时深丝毫不相信她的话。他能感受到乔伊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很想帮帮她，可乔伊并不接受。

　　“行了，”乔伊扭头对他说：“这几天也辛苦你们了，还耽误了你们许多工作。接下来除了我妈的葬礼，也没什么事了，我和秋霖都可以搞定，你们快回去吧，等葬礼时间决定了，我再通知你们。”

　　“乔……”

　　“好了，快回去吧！”

　　陈时深刚开口，就被乔伊打断，他和卫翊还直接被乔伊推出了病房。

　　伴随“砰”的一声，病房门被乔伊用力关上，陈时深和卫翊对望了一眼，陈时深无力开口：“我们走吧。”

　　“嗯。”

　　然而两人刚走两步，病房内就传出声嘶力竭地哭声。那声音悲痛欲绝，撕心裂肺，让病房外的陈时深都不由跟着双眼通红。

　　“阿姨……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这句话他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可能是卫翊，也可能是自己。

　　在乔伊的哭声中，他想到了许多往事。例如初见乔母时，乔母满脸温柔地对他说“小时，你来了”，又例如之后的岁月里，乔母时常对乔源说“小源，你把小时也带来家里坐坐吧！我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菜” 。

　　总之那几年里，他得到过乔母的许多温柔与慈爱，因此发生那一巴掌后，他也没有怨恨，只有理解。

　　“嗯，我知道，乔家人都很好。”卫翊答。

　　通过这小段时间的相处，卫翊发现乔家人的教养真的很好，他们对陈时深也很好。在他这里，只要是对陈时深好的人，他都可以接受，包括乔源的家人。

　　陈时深侧目，微微仰头看了卫翊一眼，他在确定卫翊这番话是发自真心后，主动拽住卫翊的手腕，与他一起离开这长廊。

　　*

　　乔母的葬礼定在三日后，在这三天里，陈时深总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似的。

　　葬礼这天，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卫翊开车带着陈时深到殡仪馆门前，陈时深望着车窗外前来送行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卫翊撑开伞，从主驾驶绕到副驾驶边上，为陈时深拉开车门说：“陈老师，我们进去吧！”

　　陈时深怔怔地看了他两眼，才动手去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两人共撑一把伞，顺着人群往大厅的方向走去。行至门前，陈时深看见乔伊穿着黑色的正装，用得体的笑容去掩饰疲惫，与来追悼的宾客寒暄。

　　“乔伊姐。”陈时深走进大厅，唤了乔伊一声和她打招呼。

　　乔伊看见他，立即和面前的宾客说了声抱歉，然后朝他走来：“小时，你来了。”

　　“嗯，”陈时深点点头，询问道：“乔伊姐，你还好吧！需要我帮忙吗？”

　　陈时深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宾客，担心乔伊过于疲劳，身体扛不住，总想为她分担些什么。

　　“不用。”乔伊婉拒答：“还好，我忙得过来。不过，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陪一下月月可以吗？”

　　陈时深的视线随乔伊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梁月乖乖地坐在角落里，望着宾客们发呆。

　　“好。”

　　得到陈时深的同意，乔伊继续去招待宾客，陈时深也抬脚带着卫翊往梁月的方向走去。

　　梁月独自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这么多陌生人，还有躺在鲜花丛中的外婆，满脑子都是不解与无聊。她很想出去玩，可妈妈说今天很忙，让她听话一点，她只好坐在这里等妈妈。

　　直到陈时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梁月快速站起身奔向陈时深的怀抱里喊道：“舅舅。”

　　许是太过兴奋，梁月喊陈时深的声音很大，四周的人在听见后都不由回头看向他们。乔家唯一的儿子去世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现在出现一个和乔家儿子很像的人，众人免不了猜测和好奇。

　　陈时深没理会众人探究的目光，一把抱起梁月喊道：“月月。”

　　梁月紧紧地搂住陈时深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舅舅，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个问题好像成了梁月见到他必问的问题，陈时深轻笑一下答：“有，我每天都有在想月月。”

　　“真的吗？月月也有每天都在想舅舅哦！”

　　一旁的卫翊实在忍不下去两人对自己的忽视，他幽幽地开口问：“小鬼，你还记得我吗？”

　　梁月从陈时深怀里探出头看着他说：“记得，你是那天跨年夜的哥哥。”

　　听到这个回答，卫翊面上一喜，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梁月继续说：“可是我不认识你是谁，妈妈说，要我今天远离陌生人，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所以我不能和你说话。”

　　“……”卫翊顿时只剩满头黑线。

　　他正想和梁月掰扯一下时，梁月抱住陈时深的脖子，毫不遮掩地对陈时深说：“舅舅，我不认识他，我们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喂，”卫翊不爽道：“小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时深答：“好。”

　　卫翊更加不爽地朝陈时深喊：“陈时深，你说什么？”

　　可惜陈时深不理他，抱着梁月往小角落走去。卫翊被气得在原地自闭了两秒，还是很不争气地追着陈时深脚步而去。

　　大概是因为梁月这个小不点的存在，陈时深竟觉得这个庄重沉闷的大厅没有了之前的那般压抑，加之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乔母的这个岁数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喜丧，她的离去反而更像是一种解脱。

　　也在这一刻，陈时深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叫生命的延续。乔母的离去带来痛苦与悲伤，梁月的年幼带来欢笑与温暖，乔母给乔伊留下的爱的伤痕，会在今后的岁月里被梁月一点点抚平。

　　陈时深抱着梁月坐在小凳子上，梁月坐在她腿上神神秘秘地问：“舅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呀！”陈时深护着梁月坐好，“月月想问什么啊？”

　　“嗯……”梁月想了想说：“舅舅，什么是死亡啊？为什么他们都说外婆死了啊？”

　　这个问题，真是陈时深没想到的。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该如何像一个五岁的小孩去解释死亡是什么。

　　就在他苦苦思索该怎么样去回答，怎么样让梁月更好地面对死亡这件事时，卫翊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说：“死亡就是，人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做完了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见证了想见的美好之后，他们会去另一个美丽的世界，去做其他美好的事情。”

　　“那……那外婆去那个世界了还会回来吗？”梁月睁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卫翊追问：“那我以后想外婆了怎么办？”

　　在梁月的这两个问题里，陈时深不禁想到了乐衍。他还记得刚被乐衍收养的时候，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他用乐衍的回答对梁月柔声说：

　　“外婆去的那个世界很美，有很多需要外婆做的事情，外婆可能暂时回不来了。不过呢，月月乖乖长大，等到某一天，你完成了这个世界里所有你想去做的事情，就可以去那个世界见到外婆了。”

　　陈时深的视线落在躺在花簇里的乔母身上继续说：“外婆会在那个世界提前为月月布置好一个家，等月月在这里没有遗憾后，外婆会亲自来接月月去那个世界。”

　　“如果月月想外婆呢，就好好睡觉。等月月闭上眼，外婆就会出现在梦里，继续陪着月月。”
　　“外婆永远都不会离你而去，她永远活在你心里。”

　　对于大人的回答与解释，小小的梁月只能似懂非懂。她在陈时深怀里安静地坐了会，才开口说：“舅舅，我知道了，以后我想外婆的时候，我就睡觉，这样就可以见到外婆了。”

　　陈时深摸着她的头答：“嗯，月月真乖。”

　　三个人在角落里又坐了一会儿，主持葬礼的工作人员走出来，陈时深牵着梁月走到乔伊身后站着。

　　主持人用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的时间来回顾乔母的一生与悼念乔母，随后又用三分钟带着大家默哀，这场道别才结束，接下来是火化环节。

　　这个环节乔伊只留了几个很亲的亲戚帮忙，其余的人纷纷和乔伊告别后，乔伊强撑着身体走向火化炉。

　　火化期间家属只能在门外等待，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乔伊坐在门前的座椅上，呆呆地看着天空，脑海里全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幼年时光。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弟弟在她刚成年不久后离开，如今是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与她有着最紧密关系的人，都离她而去了。

　　正当她陷入很痛苦很痛苦的情绪中时，她的女儿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妈妈，月月在这里。”

　　乔伊垂下视线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忍了很久的情绪全部爆发。她把梁月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幼嫩的肩膀上痛哭。

　　梁月学着大人的模样，轻抚乔伊的背说：“妈妈不哭，月月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