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是紫藤花》晚来天欲雪

2、锦素•新婚

　　锣鼓、唢呐、鞭炮的噼啪轰响声随浓浓的烟火味儿一股脑儿从轿子四面渗进来，钻进鼻子里脑子里，让人没由来的紧张。
　　天没亮就起床梳妆打扮，人偶一样地被摆弄，浑浑噩噩，直到喜娘朗声一句：“新人上轿！——”尖锐的尾音与鞭炮锣鼓在耳边炸响，锦素才突然回过神儿，照例地哭着上轿，照例地在轿中颠簸，照例地无声忍受着刺鼻的火药味儿和恼人的喧哗。
　　从别苑到府邸不知要经过几条街，自从来京就一直住在别苑不能出门。绕了许久，颠簸的轿子终于停下来，一群脚步声在轿前止住。
　　“嘭——”轿帘被踢开，白色的皂底在红盖头下一闪，周围一阵起哄声，锦素搭着丫鬟丝罗的手下轿，缓缓前行，不知到了哪里，只能从红盖头下面看到一水的大青砖，铺了一地的厚厚的鞭炮碎屑。跨过火盆，迈进乌亮的楠木门槛，进了大堂，立定，手中被塞进一条红绸。喜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于是又开始了照例的礼仪，做着这种事前被教导过许多次的事情，锦素忍不住又开始走神儿……
　　从门口到这儿算算应该是进深八间的大厅，听说公公又要升官了，这正厅的檐上已经有四只垂脊兽了吧。
　　“二拜高堂！——”
　　婆婆这双宝蓝底赤金线的鞋，是上等的湖绸，苏绣，虽然从盖头底下看去只能看到半朵花，但应该是自家绸缎庄和绣庄今年春上进贡的绣品，花样仿的是西国传来的西番莲。
　　“夫妻交拜！——”
　　从喜服的绣边和质地看，是天衣坊的绣品，可恶，竟然穿我们云锦轩对手的绣品。
　　“送入洞房！——”喜娘高亢的声音再一次带来了鼎沸的人声。
　　这样的喧闹让锦素觉得有些头疼，所幸仪式完了。扶着丝罗的手，从侧门而出。凉风袭来，新鲜的花草清香冲淡了一直环绕在身边的烟火味儿，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人声渐渐远了，只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沙沙的脚步声。盖头之下只看到脚前的一小块儿青石地，这左转右转的，走的大概是抄手回廊。
　　这个香味儿——
　　“姑娘，千万别掀盖头！”喜娘惊慌地叫着：“盖头一定要新郎倌儿来掀，不然不吉利的。”
　　“嘁。”锦素心里不满地抗议了一下，悻悻放下被喜娘按住的手。
　　算了，方才东侧拱门里是那一抹紫吧，虽然有一丛镶金紫竹挡着，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应该不会错，没想到十年了，那棵紫藤还在那儿。
　　十年前随家父到还是翰林院修撰的世伯家，所有的印象就只有紫藤苑的紫藤了。那么绚烂的紫色和油绿的枝叶，自己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相较而言，对世伯家见到的自己未来的夫君，那位叫静轩的哥哥，倒真没有什么印象了。

　　夜幕在无声的等待中降临，喜烛将桌椅的影子拖在地上摇曳，就在腿脚酥酥地发麻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直没声音的喜娘又精神百倍地忙碌起来。
　　盖头被挑开，一双澹泊如水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像其他人见到自己露出的惊艳，这双秋水黑眸只是波光一闪就又恢复了平静。
　　这双眼睛——“是你？！”锦素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眼睛细细地弯起，里面波光潋滟：“是啊，我们十年前见过。”
　　不是，不是那一次。
　　原本欣喜的光芒在锦素眼中黯淡下来，眼睛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新月形的剪影。沉寂片刻，锦素规规矩矩地低声唤了一句：“夫君。”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锦素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眼，如暖春三月的阳光：“如果不习惯就叫我静轩或者静轩哥哥吧。”
　　双手端着酒杯的静轩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笑，一身红衣披着橙黄的烛光，杯中的酒透亮。
　　喝完合卺酒，丫鬟喜娘退了个干净。
　　喜烛的灯芯噼噼剥剥地响，一屋子的沉寂，锦素不自觉地将床铺上的桂圆莲子拨来拨去。身边的人影一动，“啪”手中的桂圆被自己捏破了。
　　“折腾了一天儿，好好休息吧。”
　　“你？”
　　走到门口的静轩停住，转过身笑着：“有什么不习惯的，少不得让他们改过来便是，一切你做主就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现在你也是这家的主人了。对了，我就住在边上的绛竹园，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说着抖了抖衣袖，抬手指了指东南角。
　　这样清澈祥和的目光，这样轻松自然的语气，放在哪儿本该都是完美的关心体贴，可偏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是的，明白了。”锦素咬着嘴唇，低眉顺目地应着，静轩颀长的身影在眼前的地板上晃动。
　　“那——好好休息吧，明天要早起见父母。”这样谦谦君子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却分外的恼人，既然是自己要抛下新婚妻子，又何必装作依依不舍，欲言又止呢？
　　片刻之后，听见门嘎吱被关上，锦素才缓缓抬头盯着金丝楠木的门发怔：“你只记得十年前的锦素，却不记得三年前二十四桥的红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