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是紫藤花》晚来天欲雪

3、锦素• 红芍

　　皓月当空，华灯溢彩，雕栏玉砌的二十四桥边红芍正开到荼蘼。
　　“姑娘，你没事吧？”金玉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起头，只见一双清澈淡然的眼睛细细地弯着，被风吹碎的一湖灯光月影都在这一双眼睛里流转……

　　“啪啪啪”被扣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的锦素哑着嗓子随口应了句：“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湖蓝长衫的静轩神清气爽地跨进门槛。
　　“是你？！”锦素看清来人惊慌失措地将手臂缩进被子，一把将齐胸的被子拉到头上，盖住发烫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该死，竟然一时忘了已经不在自己家里。
　　静轩一愣，低头轻咳了一下，转过身边说边向外走：“以为……以为你已经起来了。我……一会儿再过来，你……”看到刚刚进门的丝罗，一哽，话没说完就跨过门槛匆匆走了。
　　“姑爷的脸好红啊。”丝罗指挥着身后跟进的小丫头们将水盆手巾放在架子上，回过头来揶揄地眨眨眼。
　　“小妮子，连小姐都敢取笑。我问你，你都跑哪儿去了？”
　　“小姐啊，丝罗可没有偷懒，昨儿是洞房花烛夜，哪能一直守着。”丝罗委屈地低头绞着手指，嘟着嘴申诉：“丝罗今儿卯初就起来了，就怕误了小姐和姑爷给老爷太太敬茶，算着这回儿该起了，就领了人过来给小姐梳洗，没想到会打扰到小姐和姑爷……”说着就拿眼角偷偷往锦素这边儿瞟。
　　打扰？唉，罢了，让人误会了也好，新婚之夜就独守空闺传出去更会被人笑话。
　　“小姐？”丝罗不知何时已经移到床边。
　　“什么？”
　　“刚才叫了小姐好几声都没应，小姐这就起来梳妆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嗯。”

　　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身边忙碌的丝罗，锦素又想起昨晚的梦。中秋皓月下的二十四桥，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睛，如今找到了本人却发现他根本不记得。是他对自己无心，还是这一切本就是个梦？总是做同一个梦，怕是自己将梦当真了吧……
　　那么，嫁给自己的梦中人算不算缘分和幸福呢……
　　锦素的心暖暖的，像被五月熏风拂过的水面微微地颤着。
　　“小姐，好了。”
　　“哦，是么。”回过神儿的锦素随口应着，看看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上了头，挽了髻，已然是少妇的装扮了。
　　走了片刻神儿，锦素抬手指了指金丝红玉的凤簪：“把这个换了，用那支景泰蓝的刻丝银簪。”
　　书香门第，还是用些素雅精细的装饰为好。静轩是湖蓝的长衫，自己便穿那件冰蓝底粉色芍药花的烟袅软罗衫裙吧。

　　好容易穿戴妥当，小丫头们也将屋子收拾完，开门鱼贯而出，门外边一个小厮低眉顺目地候着，锦素挥挥手，丝罗走过去同他讲了几句，小厮就忙转身走了。
　　“怎么？”
　　“是姑爷打发他的亲随知书过来问问，小姐可好了？姑爷正在园门口等着，不过姑爷说不用急，急了对身体不好，姑爷对小姐真是关心，还记得小姐小时候有喘症急不得，虽然小姐的病这些年已经好了，可姑爷对小姐的心是真真儿的……”
　　“好啦，他给了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说话。”
　　“天地良心，小姐，丝罗是看姑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对小姐又专一又长情，为小姐高兴呢。要说像姑爷这样的才貌，这样的家世，有多少女子等着投怀送抱，可姑爷从来不动心，听说当初明翠楼……”
　　“好了好了，才来一天就打听这么些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没教好。”锦素戳戳丝罗的额头，半真半假地教训着：“你呀，千万别多事儿，听见了么。”
　　“是，小姐。”丝罗嘟着嘴，不情愿地应了一句，随后又小声嘟囔：“这还不是为小姐好么……”
　　唉，这丫头。锦素无奈地摇摇头，端起桌上刚沏的香片润了润喉。

　　八月的京城已经能在清晨感到一点儿秋天的凉意，初升的太阳从稀薄的云层中泻下轻柔的光柱，那个一身湖蓝的人就站在光柱里，专心地看着面前一丛将凋的红芍，身旁白墙碧瓦的拱门另一边几杆紫竹随风轻摆。——原来他的绛竹园和自己的翠微阁仅一墙之隔。
　　“你来了。”和空气一样清冽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太阳正从云层里缓缓移出来，满园的灿烂。
　　“让你久等了。”没由来的一阵心慌，锦素忙低下头，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刚刚专注的红色芍药上。
　　“你也喜欢红芍？”
　　“嗯？噢，是的。二十四桥的红芍这时正开得艳呢。”
　　“是啊，这丛红芍就是前些年我从那儿带回来的，可惜京城凉得早，花也调得早，记得那年去正赶上中秋节……”
　　心，就这么漏跳了一拍，难道那一切并不是梦？锦素欣喜而羞涩地抬眼看着突然沉默的静轩，却发现他一直盯着那丛红芍，慢慢地，静轩的嘴角轻轻扬起，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刚刚的喜悦就在这沉寂中慢慢冷却，一丝悲，一丝凉从锦素的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这个人真的从来不动心么……只怕，因为身边不是那一个人罢了……
　　发现自己被盯着，静轩的脸腾一下全红了，尴尬地转身，看看天：“时候不早了，一起过去吧。”说完拔腿就走。
　　看着急匆匆想赶紧逃开却又怕自己跟不上而故意放慢脚步的背影，锦素凉凉的心里又泛起一丝涟漪。这样的一个人，该拿他怎么办呢。
　　“静轩。”看到前面的人一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锦素忙快步跟上去，站在他的身侧，低声说：“我跟不上了。”
　　“哦”静轩顿了顿：“那……我们走慢些。”然后又是沉默。
　　就这么并肩走着，微风吹来不知名的花草香，走在抄手回廊里，一路细细地看近处的黄杨木雕花护栏，栏外的一碧池水，水边的嶙峋假山，听假山边桂树上小鸟的鸣叫，可是无论怎么看怎么听都看不清楚听不真切，锦素只实实地听见脚步的沙沙声，闻见偶尔随风飘来的静轩衣服上薰的清爽的艾香。心里慌慌的总想说点儿什么来打破这种沉寂，说什么呢？
　　一抹紫色在脑中闪过。
　　“静轩。”
　　“嗯？”静轩显然被吓了一跳，似乎刚才也在走神儿。
　　“什么时候带我去那个院子看看吧。”锦素抬手指了指那丛紫竹后面的拱门，可惜今天没有开门。晨风吹过，手指微凉。
　　静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子停住，怔怔地看着拱门，许久才沉着声音慢慢地说:“那个院子被封了很久，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怎么会？昨天院门还开了的，里面的紫藤开得正艳呢。”
　　“院门开了？”
　　“是啊。”
　　“还有紫藤？”
　　“嗯。”看到静轩注视自己的眼神，锦素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虚。
　　那双眼睛里全是疑惑，疑惑中有一点点担心，一点点恐惧，甚至一闪而过的寒意，此外，还有些什么，看不清楚也捉摸不定，它们就在古潭一样清澈深邃的眼睛后面，仿佛沉淀了千年，一直沉在黝黑的双瞳最底层。——这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静……”想叫他的名字，字却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发颤。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静轩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瞟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淡淡地说：“院门的封条还在，不可能被打开过，而且”静轩停了一下，继续说：“那个院子里没有紫藤，我们家从来没有过紫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