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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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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麒就这样趴在栏杆上,俯瞰着下面的云海。
其实,现在的云层很厚,所以,除了一片白茫茫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泰麒也只能在这里看云海。
身后的脚步声,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他看到一个女御经过。泰麒于是向她微笑,也算是打个招呼。
那女御愣了一下,低头俯身算是回礼。
然而还没等泰麒看清她的脸,她就匆匆离开了。
本来以为,自己不是那边的人,所以才下定决心回到这里。哪里知道,其实到了哪里都一样。
蓬山的仙女们面露愁容。
金波宫的人,似乎对他也并不怎么热情。
自己果然是不受欢迎的人呢!
泰麒百无聊赖之时,只好又去看那云海。
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他也是这样的趴在栏杆上面。白晃晃的太阳将少见的晴朗冬日天空的颜色减淡,宛如被薄纱笼罩一般。就连泰麒脚下的影子,也变得好象褪色的墨水。
那是白阳,是戴国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听景王说,庆国的北方经历了一夏的高温少雨,现在正等着秋天雨季的来临呢!不知道现在的戴国怎么样了……泰麒不由得叹了口气。
“泰麒!”身后传来李斎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看到那身着戎装的女子,正在朝他微笑。
“李斎大人!”泰麒的脸上现出一丝高兴的神采来。
李斎看着这高大瘦弱的男孩,努力回想他以前单纯可爱的样子。虽然他的外貌发生了变化,但是那一种哀伤忧愁的情绪,依然没变。什么事情,还是都放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
“泰麒——”李斎走到他的身边说道。
“嗯!”男孩温柔地回应着。
“李斎希望泰麒能够快乐起来,这也是主上的愿望呀!”
“主上……”泰麒的思绪一下子飞扬起来。
“泰麒,为什么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虽然你总是寸步不离我的身边,但是你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责备我一样。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在虐待百姓了……”
那浅灰白色的头发,那红玉一样的眸子,那严厉而又温和的笑容……
可是,这样的主上,已经死了。
是阿选告诉他的,骁宗已经死了。
没有了王,泰麒才会万念俱灰。
没有了王,泰麒才会回到那个已经抛弃他的世界。
结果,他重新把那个世界也卷入了灾难之中。
有他出现的地方,就会有人流血,有人死亡。
现在,他再一次回到这里,又能干什么呢?
虽然他们刻意地瞒着自己,还是叫自己泰麒。但是,他有一次从昏迷中清醒,听到了女仙们的话。
“没有了角,还是麒麟吗?……”
是呀,他是一只没有了角的麒麟,他还能做点什么呢?
“泰台甫,用膳时间到了。”女官们的提醒把泰麒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李斎引着泰麒往掌客殿走。殿后的园林里面,阳子和景麒都在那里等待着他。
“景王,景台甫!”泰麒缓缓地向他们鞠躬致意。
阳子还在回想刚才在朝堂上的君臣之争,一时间居然没有回应。泰麒也是一时尴尬,顿时不知道如何才好。
“主上……”景麒在阳子的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阳子这才会过神来。但是这个时候,她看到泰麒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了。
“泰,泰麒!实在是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阳子想解释,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泰麒这个时候却笑了:“景王客气了。是高里在给景王添麻烦呢!”
“哪里有……”阳子急得有点脸红起来。明明是自己走神,但是泰麒的话实在是太客套,好像是要特意和她保持距离一样。在别国的麒麟面前这样失态,等一下用完膳,景麒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她了。哎……阳子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女官们开始涌上来,安排桌椅碗筷。虽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但是总算是把这段尴尬暂时地掩饰过去了。
本来,用膳都是在专门的宴厅里面。但是,阳子觉得那个宴厅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
王坐在高台上,对着底下的群臣遥遥地举杯,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楚。所以今天借口头疼,敷衍几下,好不容易从那要命的宴席里逃出来。
想起来泰麒来金波宫也有些时日了,自己还没有好好看望过他,实在是过意不去。自己这样胡来,景麒照理说是要说她的,可是这一次居然也没多话,而是一起跟来了。
想来景麒也很关心泰麒呢!
四方的桌子抬上来了,阳子招呼着泰麒入座。景麒和李斎原来不肯同坐,最后也拗不过阳子的倔强,一起入了席。
挥退了服侍膳食的仆从,西园里只听得见流水的清音。
“泰麒,在这里住还习惯吗?”阳子想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
“谢谢景王的关心,高里在这里很好!”
接下来又是沉默。
景麒的话本来就不多。李斎也觉得自己是僭越了主仆身份,所以也不多说话,只盼着快点结束这一顿别扭的饭。所以阳子说话的时候,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回音了。
阳子知道,自己面前的泰麒,不可能再是那个景麒口中的孩子了。随着身体的成长,他的心智也发生了变化。这是一般的孩子的成长惯例,更何况,泰麒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经历了太多其他孩子无法经历的事情。这一点,就好象阳子自己一样。看到泰麒的时候,心中那一段刻意封存的记忆,一下子又苏醒了。
好想去看看水禺刀,看看父母同学。
他们现在好么?
但是,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抛弃了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阳子也开始叹气。
如果在这里没有烦恼,那么不能回去也就算了。
可是……
“主上,请问泰台甫和李斎在金波宫要住到几时?”臣子们总是这样追问。
“如果其他国家有难,庆国难道不应该伸出援手吗?”她这样反问,“以前,奏国不是也接纳过采台甫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奏国也只是把采台甫安排在奉贺近旁沙明山的宫殿里,连首都隆洽的门都没有进,更不用说……”臣子的话虽然没有说下去,阳子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无非是,人家虽然帮忙,但是也就是在首都以外找个安静地方,给采台甫养病。不象你阳子,居然把人家的台甫带回到首都,还带到了金波宫里面来。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女王呀!他们的表情就是这样明显地摆在脸上。初赦废除伏礼之后,大臣们连形式上对她的尊重都不需要了。于是,所有的不信任都写在脸上。这些脸就对着她看,一点也不掩饰什么。
阳子有的时候只好安慰自己,至少这样她可以看清他们心里的想法。现在的她,虽然不再怯怕百官朝拜的场面,但是也厌烦与他们争吵。很多话,干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时间久了,她都可以看到臣子们眼中的埋怨。
臣子们的进言也越来越空泛,因为他们知道阳子没有在听。他们早就把事情办好了,解决了。但是他们还是会批评他们的王。那样的言语,就这样空落落地散在朝堂上,没有回应。
景麒就站在阳子的身后,皱着眉头叹着气。
本来以为,这会是一顿愉快的饭。可以听泰麒说说话,让他和景麒叙叙旧。可以听听水声,逗逗游鱼。但是,终究还是无欢无笑。
泰麒吃得很少,比起刚来的时候,他又瘦了。
阳子想起了西王母的话,不由心惊。难道,真的要等泰麒自己衰弱而亡?这样的话,太残忍了。
“泰台甫,不再吃一点了么?”她关切地问。
“不了,最近没有什么胃口。景王陛下,高里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允许我告退?”
“累了就去休息吧,泰麒不要这样客气。泰麒大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呀!”
“家?”泰麒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眼神又黯淡起来了。他向阳子鞠了一躬,离开了西园。
“高里还有家么?”回来的路上,他这样问自己。
日本的那个家,已经没有人了。遗留下来的只有满地的血腥。那简直是让他崩溃的现场。
至于这里的家,如果真的要说家的话,至少也是在戴国吧。可是他从一棵树上诞生下来,他到了戴国也找不到自己的家。
那唯一陪伴自己的人——汕子,又在哪里?回到这里之后,他就失去了她的消息。她是生是死?没有人告诉他。
和他在一起的人,最后完好无损的还有几个?
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包括汕子和傲滥。
是他害了他们呢!最不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人,原来是他。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该有多太平!
“泰麒!”李斎从后面赶上来,“为什么对景王这么冷淡?她可是帮助了泰麒的人呀!”
“因为我是不祥的人,和我接近的人最后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泰麒没有理会李斎,而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怎么了,又在胡思乱想了?”李斎关心地说,“泰麒要先在这里把身体养好!”
“所以,高里不希望景王和景台甫受到我的牵连。”泰麒缓缓地说话,好像思绪飘出很远的样子。
“泰麒!”李斎有点着急,大声地喝道。
泰麒回过头来看了李斎一眼,李斎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哀伤。
“李斎大人,还记得你和主上带高里去猎骑兽的事情吗?”
“记得,泰麒那个时候还把傲滥收服了呢!李斎怎么会忘记?”
“其实,我在想,也许就是因为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所以,那个时候,才会遇上饕餮……”
“泰麒,不要胡思乱想,那只是巧合!”
“我很抱歉,那个时候,让李斎大人和主上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泰麒继续轻声地说着,“以至于后来,李斎大人失去了手臂,主上也……”
“泰麒,不要再说了……”李斎这个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少年,把一切的罪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尧天的风果然已经有点凉了,高处不胜寒呀!
那个清瘦的孩子又走向悬崖边上的栏杆,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李斎知道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景麒就站在远处看着。他看到那个坚强的北国女子,那个即使是身负重伤也决不掉泪的女子,正无助地伏在地上哭泣。景麒知道,泰麒是她复兴戴国的唯一希望。但是,李斎并不是在为戴国而哭。
她是在哭泰麒这个人。
谁看了泰麒这个样子都会心碎的呀!有的时候,景麒宁愿泰麒还像以前那样的柔弱无助。还是像以前那样怯怯的,动不动就流泪哭泣。虽然那个时候的泰麒看起来很脆弱很哀伤,但是有了高兴的事情,他还是会笑得很兴高采烈。现在,他虽然看起来还是一样的哀伤,而且显得更加的哀伤。可是他的眼泪却没有了,于是他的笑容也没有了。
在那边的年月里,泰麒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面度过的呢?他不说,也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景麒没有再走过去,而是转过了身去。
“所以,李斎大人,也请远离高里吧!”泰麒的嘴里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这句话让景麒的脚步停了一下,身后李斎的哭泣声清晰可闻。
金波宫的气氛变得有点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让人想起那些先达之人说过的话:楼高莫倚,凭栏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