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枫楹》狐狸檀清

3、第三章

　　“学惠！”逮着学惠早起倒夜香的机会我唤住她，她见到我先是惊喜的抬高眉，却又马上耷拉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她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

　　“学惠，你怎么啦？不高兴见我？”我靠近她，她下意识盯了眼手中的夜壶，把它搁得老远才缓缓走向我：“枫楹……我……”一句话没有说完，眼泪便流了出来。

　　我知道他们家肯定有事，昨晚问外公，外公只说我小孩家家不要管那么多闲事。而隔壁家学诚哥哥整天不出门，连好动的学惠都不出来，这太不正常。

　　“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掏出手绢，小心地替学惠擦干眼泪，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子，这也是我喜欢和她一起玩耍的原因。

　　她推开我的手，呐呐地说：“我的脸脏得很，枫楹……枫楹……我怎么办啊，我要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了！”我一愣，江家算不上富足，可也不至于穷到卖女儿。

　　“你家，不是有条船么？”

　　学惠一听，哭得更厉害。

　　“我爹出船时触了礁，船毁了，货全沉了，我爹好歹捡回条命，可他的腿……货主让我爹赔偿损失，我爹也是没办法……货款要赔人家，爹的腿伤也需要钱来治……但是枫楹，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不想离开爹和娘……”

　　“你们欠多少钱？我看能不能求父亲帮你们”

　　“真的？”学惠拉起我的手，眉开眼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是唐家的五小姐，你家那么有钱，可以问你家先借着！”

　　我也笑起来，为自己的一句话便能令学惠转悲为喜而开心。

　　“五小姐，我家的事，我们自然会处理，用不着您费心。”学诚哥哥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这是他第二次拒绝我。

　　学惠和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前一刻的欢喜烟消云散。

　　“学诚哥哥！”见他拉着学惠转身要走，我抱住他的手臂：“我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你都不理我？”虽然原本不打算哭的，可一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我熟悉的味道，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眼泪也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叹口气，低下身，用大拇指轻轻抹去我的眼泪。

　　“枫楹，你是乖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做，我不该拿你发气。”

　　“发气？发谁的气？”

　　学诚哥哥告诉我我所不知道的事实，每一句都小心地斟酌字眼。原来，江家出事后，三亲六戚全找过，可愿意帮忙的人几乎没有。后来，街坊们主动借了些钱财给他们，但是这些钱还不够还账的零头。江叔叔和外公平时私交不错，便向外公提出能不能由外公出面当介绍人问唐家借钱。但是，外公拒绝了。

　　“学诚哥哥，你因为外公不肯借你家钱所以不理我？”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并不是，其实只是我的自尊心在作怪，你外公没有错，你更没有错。”

　　“哪，如果我说服父亲借你们钱，你还会和往常一样对我么？”我明知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却故意说这样的话，也是恼他最初对我的不理不睬。说完，不等他答复，我就转进外公家。
　　外公拒绝江家的原因我再清楚不过。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五姨太，尽管有我、珞璎和锦镶三个女儿，也没能多得父亲多少宠爱。在唐家，父亲和太太便是绝对的权威，其余的姨太太就仿佛是专门接回来为唐家生儿育女的工具。生下的如果是女儿便对这个工具失去兴趣，转而去买新的工具来。

　　母亲是江边纤夫的女儿，拿她自己的话来说，只要她一出门哪，那些汉子眼睛珠子都看得快掉下来。等她长到15岁，上门来说亲的人可以从乌江渡排到长江渡。可是，她偏偏应了父亲，为的无非是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她以为凭她的姿色，终有一日可以迷得父亲将她扶正。可是父亲的心思根本不在女色上，他一心期盼的不过一个能够继承香火的儿子。

　　外公很善良，但也是有私心的人，邻里关系再好也及不上自家女儿的幸福，他不愿意母亲为了这些事而被父亲嫌弃，所以宁愿自己一人承担他人的误解。可是外公并不了解我的母亲，她不是这么善良的人，怕是外公提出来便被拒绝。外公不说，也是好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量怎么给父亲说起，珞璎扯扯我的衣角：“枫楹姐，你真的要去说服父亲借钱给那个哥哥？”

　　“你听见了？不乖，什么时候学会偷听的？”

　　她乖巧的把手塞进我的手心：“枫楹姐，我很怕父亲的，你去跟父亲说话不怕么？”

　　我看着她皱着眉头的小脸，笑：“父亲有什么好怕的？”

　　“他凶”
　　“他打你了？”
　　“没有”
　　“他骂你了？”
　　“没有”
　　“既没有打过你又没有骂过你，怎么凶了？”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困惑：“可是我就是觉得父亲凶，怕他。”

　　蹲下身，我摸摸她的圆脸蛋：“他是我们的父亲，不论他的人怎样，我们都应该尊敬他爱戴他。有他，才有我们，因为他在外辛苦经营，我们才能够衣食无忧。他那么辛苦，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他更好？最起码，不应该害怕他？”

　　珞璎偏着头想了想，重新展开笑容：“嗯！”

　　见过父亲之前，我先去找了三姐玲珑。

　　她住的院子紧挨着父亲的院子，去的时候她正躺在躺椅上午休，难得的暖阳温柔地将阳光洒在她脸上，光影斑驳。她的轿夫安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沉睡的她。偶有的蜜蜂、飞蛾都被他轻轻挥开，到是不见丫鬟的影踪。看见我来，他微皱眉，又看看三姐，犹豫许久才将食指竖在唇边。

　　“枫楹？”三姐却在这时睁开眼，但也没有起身：“你有事吗？”

　　“嗯，正打算找父亲，顺道看看三姐。”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那赶紧去吧，别误了时候，再挨时间父亲可睡下了。”

　　我点头：“三姐，父亲平日有借钱与人吗？”

　　她温柔依旧，眼睛却深深望着我：“为什么问起这个？你想问父亲借钱？”

　　“不是我……”

　　“我知道，”三姐接过轿夫递来的清茶，吹了口气：“枫楹，你须知道，父亲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情他不会做。转告那个希望借钱的人，他应该付出一定代价，让父亲认为值得。”

　　果然，父亲听完我的话，只淡淡地问：“江家……不是有个儿子在省城念会计学校？”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父亲眼中，江家最值钱的是有学问的学诚哥哥，只有他能让父亲松口借钱。

　　谁也没想到一向和善的江叔叔在听到这件事后会顺手将身旁的竹枕朝我扔来。

　　“小贱人！和你那父亲一样阴毒！自己没有儿子，居然也要断送人家儿子的前途！告诉你！就
　　是我死了，我卖女儿也不让我儿子当你家的佣人！”

　　竹枕尖利的边角划过额头，生生的疼，手拿下来，我看到手上点点的血迹。

　　学诚哥哥将我护在怀里，脸上第一次出现怒意：“爹！你在做什么！关枫楹什么事！”学惠在
　　听见江叔叔说出卖女儿的时候便和江婶抱住哭成一团。江叔叔环顾混乱的屋子，颓然地垂下
　　手。

　　“去当学徒又不是卖身，气成这样何必？”他见江叔叔的脸色缓和后劝道：“爹，我横竖也是要打工，东家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我送你去读书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在外面创一番事业，而不是被困在这个小城。”江叔叔捂住脸，不住颤抖。

　　“让我见到家里出事，妹妹就要被卖，爹，你认为我还能独善其身？一个人只要有本事，在哪里都能够出人头地，不是吗？”

　　“我没你读的书多，说不过你……”

　　江叔叔放弃的闭上眼，背对着我们躺下。

　　学诚哥哥放开我，轻轻刮我的鼻子：“枫楹，谢谢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好吗？我愿意去唐家做学徒。”

　　红着眼，我抱住他：“学诚哥哥，对不起，我没用，帮不到你”

　　为什么，我有很坏的预感，学诚哥哥也许会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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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填完,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