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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枳城的日光很短,黑夜很长。

      早早的,你会听见远处传来纤夫的号子,有简单的旋律,雄浑的底气。

      在唐家幽深的园子里,你是不会听得分明的,要住在江边的吊脚楼才能更深刻的感受江水的翻涌,汉子们的力量。外公家的吊脚楼最好,一旁有棵百年黄葛树,到了夏季,趴在窗口,又阴凉视线又好。

      夏天,我会在外公家渡过。父亲那时时常在外,母亲刚生下珞璎,我正好乐不思蜀成日待在外公家。他已经老得拉不动纤,却仍然爱合着那些调子轻声哼唱。那时候,我就趴在窗口,看吊脚楼旁的青石板路,无数的脚踏过那湿漉漉的石板。穿鞋的,不穿鞋的,穿布鞋的,穿草鞋的,偶尔还能看到穿皮鞋的。那些匆匆的行人才下江轮便又坐上马车,赶往其它镇上。

      邻家的学诚哥哥光着脚将他用长草变成的蚱蜢举得高高的给我看,他的小妹妹学慧在他身边跳上跳下,怎么也够不着那蚱蜢。江边的风吹过来,带着湿气。咸鸭蛋黄般的太阳不慌不忙地升起。于是,街上又多起来人声。

      我和学惠一人拉着学诚哥哥的一只手,满脸笑意,去河边何大妈那里吃豆花饭。从外公家到河边要走101级台阶,遇到太高的台阶,学诚哥哥便先一步跳下去然后转身咧开嘴:“谁先跳?”。我从来都是自告奋勇的第一个,他在下面张开手臂,我撞到他的下巴,他哎哟一声,捂住嘴,吐出一颗还带着血的牙齿。然后,他又会问:“谁扔?”还是我的第一,捏住血淋淋的牙齿,使劲挥臂,那颗牙齿随着一道弧线掉进一旁黄葛树的树荫间,再不落下。

      “哎呀,枫楹每次都扔这么高,我以后一定一口白牙!”

      大人们都说,掉的乳牙如果扔得高,牙齿会长得更好。可惜,学诚哥哥长大后的牙病不白。

      等我们走到何豆花,不大的棚子里已经坐满了人,赶路的,跑船的,下力的,统统挤在几张桌子上。大铁锅里冒着热气的豆花被划成几大块,一旁何大妈一边推着石墨,一边往里放黄豆,嘴上还不闲着:“学诚,又带五小姐和妹妹来吃豆花啊?还是老规矩?”

      学诚哥哥抹掉鼻上掉下的鼻涕,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老规矩”

      “好咧!老何,三碗豆花,两碗米饭,其中一碗分坐两个半碗盛!学诚,佐料自己打啊!”
      我和学惠便坐上高高的板凳,两手托腮等着学诚哥哥从里堂打佐料出来。

      乘豆花和米饭的碗都是比我们脸还大的海碗,这样才能满足那些出力的汉子,喂饱他们的肚子。碗里陈年的垢痕怕是很难洗干净了,边缘也老是有些缺口。但是何豆花从来不给我们三个有缺口的碗,说怕伤了我们的嘴。

      用筷子夹起一块颤悠悠的豆花,放在盛了佐料的小碟中蘸上一蘸,然后就着一口米饭咽下去。佐料中的油辣椒、酱油、蒜末、葱花和着豆花的淡香一并下了肚。平日里,淡无味的白米饭立即变得美味无穷。等我们狼吞虎咽吃完所有东西后,打个臭臭的大蒜嗝,摸摸肚皮,才发现原来已经吃得撑了。

      这样的美味却廉价的很,一碗只需一分钱,正如我那时廉价的快乐。

      那样的日子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天翻地覆的一日,是在三姨娘走的那天吧。

      母亲发了好大的气,将桌上的东西奚数挥落到地上。镜子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破碎。我抱着珞璎不知所措。明明适才父亲派人来叫母亲去大厅时,母亲的高兴那么明显。为了什么,不过片刻,便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担心地望着她怀中的锦镶,生怕母亲气晕了头顺手就把她也摔了。她还那么小,丝毫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怒气。

      “母亲……”

      她狠毒的眼光射过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你说!凭什么!她凭什么得尽他的宠爱?”她发疯了似抓着头发,精心涂了胭脂的嘴唇被她自己弄花,竟全然没有了往日那个娇美的模样。

      在那样的抖动下,锦镶终于哭出声来,我在看见母亲错神的那刻松了口气。她唤进苏嬷嬷,把锦镶交给她,不再说话。许久,像是才想起我和珞璎来,柔声说:“枫楹,带你妹妹去外公家住上一阵子,怎么样?”

      见我点头,她颓然地跌坐到外床。

      出了门,珞璎紧抓着我的手才放开。我俯下身,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水,微笑:“珞璎真乖,没有哭。”

      珞璎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堆,硬憋回去的眼泪又哗啦啦的流出来:“枫楹姐,母亲是怎么了?”我也想哭,可是在妹妹面前,我可不能哭。这是学诚哥哥教给我的,他就从来没有在我和学惠面前哭过。

      后来问了苏嬷嬷,才知道,三姨娘扔下三姐和一个戏子跑了,父亲没去追也没责怪,反而让三姐住进了他和太太居住的流云阁。母亲说了些刺人的话,却被父亲狠狠责骂。在这以前,她一直以为父亲最宠爱的人是她。到发现事实并不是她所想,难免气闷无处发泄。

      她让我去外公家,正合我意。

      六岁以后,父亲便不再任由我外住,即使外公家也必须当天去当天返。今年我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去外公家,不知道他的痰症好些没有?学诚哥哥出外念书,不知道回来没有?

      这次父亲倒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瞧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盯着他,他这段时间似乎老了许多,两鬓零星地长出了白发,三姨娘的离开,说不在乎是假的吧。微笑着,我脆生生答道:“父亲,枫楹再两个月就十岁了!”

      “似乎和茯苓差月份,对吧?怎么个子差这么多?”

      “是的,父亲。我小四姐五个月,为什么个子差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四姐背着我偷吃零嘴呢?”

      父亲听见我的回答,微愣了下,继而笑出声:“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丫头倒是挺有趣”笑完,他挥挥手,“去吧!你是玩野了的人,这院子关不住你。”

      当我走出房间很久,再转过身,已经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却记住了他挥手间的落寞。

      去外公家的途中是快乐的,我牵着珞璎的手,想象外公温暖的怀抱,早就把母亲的歇斯底里抛到九霄云外。走近石坎街,看到熟识的人们,唐家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远远的便看到学诚哥哥,我嘻嘻笑着跑过去,要去抓他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推开:“五小姐,我还有事。”说完,他急匆匆地跨进他家的小屋,反手就将木门关上。

      他以前都不叫我五小姐,只要我抓他的衣袖他就会温柔地刮我的鼻子,他也从来不曾对我这样冷淡。他,是怎么了?是我们有半年没见,所以生疏了?还是他不再愿意和我玩耍?我呆呆着站在他家门前,那扇从来不曾紧闭的木门现在以一副拒绝的姿态将我和他阻隔。

      珞璎瞪着两双大大的眼睛,好奇的问我:“枫楹姐,他就是你给我说过的学诚哥哥?”

      “啊,是啊!他就是我给你说的学诚哥哥。”

      “枫楹?”外公从隔壁的小木阁上探出头:“你来了?怎么没人报信啊?哟!我的小珞璎也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民俗写得有点多了……加上新内容三四百字,这章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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