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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本木风雪正浓重 ...

  •   跟灰谷兄弟直接用电话联系是不可能的事,我与他们彼此有所牵扯,但全在他们离开少年院后断了交流。我没有去见他们最后一面,他们也没有邀请我向他们送上象征清白的贺礼。不过说起来,他们一直认为复仇的自身是清白的吧。以至于这点上他们并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和半间修二商量一番后,我们感觉事不宜迟,应该尽快准备处理。比起去明司家联络那些小辈,不如亲自去六本木打听一下消息。打甜品店出来后我与半间修二就立刻坐上了电车。天空变得有些雾蒙蒙的,我在心底暗暗想着或许人应该每天都看一次天气预报。

      在我望着电车外发呆的时间,我察觉到了一只细长且骨骼分明的手缠上了我的指尖。他的手很冰凉,却又能让我感觉到冷静。就像曾经——就像曾经我会站在他身前一样。

      “害怕吗?”

      半间修二的声音慢悠悠从旁边飘了过来,我微微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并没有看我。

      “不害怕是假的。”

      “我可从没想过小鹤会害怕,如果你害怕,不用进行这个赌约也没问题。”

      “……我想你度过了比我更多‘害怕也没用’的日子,既然都跟你一起来了。那么便不会再想逃跑这件事。”

      “小鹤要跟我一起逃掉吗?”

      我将目光转移向了窗外,电车里的暖风钻进了我们的脖颈里。我想自己肯定是笑了,所以声音才会由颤抖变得如此温和。

      “啊。逃跑之前也要把应尽之事完成才好吧。”

      六本木还是老样子,但去年来到这里新修的大楼已经建成,人流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多了起来。打探灰谷兄弟的消息实际上比想象中的容易,他们作为暴走族占据相当大的一块地盘,而路上的不良似乎都晓得灰谷的酒吧在哪里。

      “他们的总部不是在什么废弃车场还是垃圾场真是太好了。我可没心思穿着时髦的衣服去脏乱的地方。”因为依然一身正装,我悠悠然打趣着。半间修二却显得十分警惕,抓着我的手在不良们靠近的时刻也丝毫不肯放开,像是在袒护什么所有物一样。这举动让我忍不住想调侃几句:“他们的杀气可没有你的重,修二。”

      “我可没有信心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你赔进去。”

      站在灰谷家酒吧前,我对去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但看到老板是那个手臂上有着大面积刺青的大叔。我确定了这是当初灰谷兄弟两向我们提起那位“曾经在道上混过的舅舅。”

      “您好。”挣脱开半间修二的手,我先行上前冲他礼貌地鞠躬示意。但老板像是对我的出现完全不适应一般上下打量着我:“店还没正式开门,这里可不欢迎什么初次接客的雏鸟。”

      “……真是以貌取人?”我忍不住埋怨道。

      大叔叼着烟却显得十分冷静:“你不像做这种事的小姑娘,但是却来到这里。我想你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如果能偏离成人的思考方式就更好了。我是来找兰君和龙胆的,老板。”揉着太阳穴,我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群涉及黑暗后人不再平凡的脑回路。

      闻言,老板眯起了眼睛。

      “你是谁的女朋友?兰的?我可没听说过他搞上了什么女生。龙胆那小子平常看起来够阴沉,应该也不讨女生喜欢来着。”

      “喂,大叔,别闹了。”半间修二听不下去,他走上前插进了我们的谈话。“她是那两个家伙的朋友。”

      “她是?那你呢?口气不善的小鬼一般没什么好下场。”大叔丢掉没吸完的烟卷将其踩灭。话虽如此,他还是半开门冲店内用洪亮的嗓音喊了起来。“兰、龙胆,有姑娘找你们——”

      “谁?告诉她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她想得到半点好处。”灰谷兰的声音听起来带这种昏昏欲睡的疲倦感,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朗声冲屋内喊道:“兰君,带着你的眼睛君老弟下来见见从涩谷奔波而来的朋友,会让你感到这么讨厌吗?”

      ——传来了大概是人类从沙发上掉落的声音吧。

      “诶?是椎名啊……舅舅,让他们进来。”

      龙胆比兰的反应速度要更快些,我单手捂着头被灰谷老板请到了店内。酒吧还没到营业的时间点,所以店内灯也没有亮几盏。昏暗却没有烟味的地方并不让人感到讨厌,周边的摆设和装修都显得非常美式。甚至还有一台看起来有点年头的唱片机。

      “你对这个感兴趣?”兄弟两的舅舅紧抱双臂站在前方。“打个赌小姑娘,你不会想知道他们两真正的样子。”

      “这个赌太快了。”我昂首冲对方回以微笑。“要知道我们已经见了多次面,我甚至听过他们歌唱。”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鹤小姐。”

      店里并不冷,从内室出现的灰谷兰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他的头发甚至恢复了长发,乍看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在少年院待过一段时间。灰谷龙胆紧随其后现身,他推了推眼镜看了我一眼,紧接着毫不犹豫吐槽了他的亲兄长:“不会吧,你见椎名还正式到把假发也戴上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在里面头发剃成寸头了。”

      “喂!你不也是把居家服换成卫衣了吗!”

      “好了好了,不要在外面第一次重逢就给我表演兄弟漫才,多谢你两。”我摊开手示意他两冷静,而他们的舅舅则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们几个在一起斗嘴。

      “如果不是你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我以为你已经将这兄弟两吃的死死了——没有看到因为脚踏几条船而产生的纠纷戏码还真不常见。”

      “…………兰,龙胆,你们是跟舅舅学的毒舌吗?”

      兄弟两耸了耸肩没否定我说的话,花臂大叔则在此时显得懂分寸许多。将脸挪向了酒吧后台。

      “要喝什么?朝日啤酒?”

      “你们不会在家里直接把酒当做精神食粮吧…………”我坐在吧台椅上按压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

      “让你失望了。”灰谷兰坐到了我的身边,而龙胆一如既往贴着他哥坐在最边的位置接话道。“我们当做普通口粮。”

      “好吧,我知道我自己问这个问题很白痴。但是请给我普通的饮料……白水都行。”我放弃了抵抗高举双手。

      “老板是不会允许我们灌醉女人的。”灰谷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很快他的眼神又转向半间修二。那种带有侵略感的敌意显露无疑。“但没说我们不能灌醉男人。”

      “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你想跟我比酒量?”半间修二毫不示弱回以对抗性的笑容。“还真是狗眼看人低。你非想要尝到失败的滋味我是不会拒绝的。”

      “好了,暂停争论。我们来这里是干正事,可不是让你们二位给我表演久别重逢的酒后斗殴。”我认命般叹了口气挡在了二人中间。“叔叔,希望您可以为未成年着想给我们全都倒果汁。十分感谢。”

      “进我这里的未成年数不胜数,但听到这种要求……却还是第一次。”老板嗤笑一声但手仍选择了包装上印着“100%橙汁”的饮料盒。“那我用调鸡尾酒的东西给你们倒一杯。”

      “是,拜托了,请不要一点酒精。毕竟接下来我想说的话事关人命。”

      “……我想,既然鹤小姐都这么说了。你最好尽可能长话短说直击主题。”灰谷兰的脸色顿时认真。

      在我大致的讲解问题因缘来由后,半间修二则作以补充:“我们想知道这边有没有可能藏着斑目组秘密的地方。”

      “……你觉得我们会背叛狮音那小子?”兰的眼神犀利了起来。但很显然,这招恐吓对了解内情的我完全没用。

      “这不叫背叛。非说的话,他老爹反而背叛了他的信任和爱将自己儿子当做替罪羊了不是吗。他进去后,难道六本木周边嗑药的年轻人有减少吗?斑目狮音只不过到现在都没明白他是他老爹的棋子而已。”

      灰谷兄弟两人陷入了沉默,继而他们互相对视,默契到在同时点了点头。龙胆面向我,率先开口:“我们接下狂极的地盘不算久,所以很多内情也并不熟悉。但其实他们主要的业务不是送药……”

      “是偷渡。”这场对话本身就没有任何避讳,灰谷的舅舅则在我们身旁做出了果绝且最有经验的判断。“他们在歌舞伎町当皮条客,到了港区这里捉一些没有身份没有去处,语言也不太通的异国女人,介绍她们去的地方都不是站着做生意的地方。”

      ……这比我想象中的更难以触及,我的目光与半间修二的目光撞上,他的神情中似乎混杂着担忧,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强硬地追问了下去。

      “您怎么知道?”

      “在这片混得人都知道。小姑娘。你的那个什么前辈,又或是哥哥的家伙——是他惹错了人。至于那个没头脑的记者,他根本不知道这比他想象中的水更深,所以被盯上是必然的。”大叔的语气稳重而残忍,就像是在说什么家常便饭后的八卦一样。他话中描绘的可能性使我不寒而栗。

      “那警察呢?”

      “嘿。警察?警察才不管。他们有足够的势力,有人撑腰。小姑娘,这个世界比你想的残酷的多,每天都在有人失踪没命。你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吗?”

      这可真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只要我现在站起身,鞠躬,回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回到学校去追求每天的平凡读书生活、等待着那些成年人们将这个世界努力变得稍微好一点、随后只要坐在那个我偷偷喜欢着的少年摩托后座、我想我的未来一定会,一定会……

      “但是我已经来到这里了,先生。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竭我所能。”

      我想我恐怕永远不能忘怀这个时刻,这个时刻将会奠定我愚蠢的未来。本该受父母所命绝不接触的世界在我的面前敞开了大门,但为了我一时的义气,我有可能拖累身边所有的人。

      “灰谷诚。”

      原本板着脸的老板忽然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起来,他冲我伸出手,我本能地回握住。他笑的很是得意:“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他们兄弟两提到过你一次。我替樱感谢你。”

      “樱……?”我十分疑惑歪着头。

      “那是我们母亲的名字。”

      “喔,我妹妹。我从港区金盆洗手是为了养这两个小祸害,但我深知他们的妈妈绝不会因为自己走入了歧路就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杀人。你的出现阻止了事态变得更糟,我应该帮你这个忙。”

      “请等一下。”半间修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站起。“他们做偷渡的公司是不是在东京湾春见码头搞海外运输的……?”

      “嘿,小鬼。我觉得远道而来的你不该知道这种事。但你为什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因为那是我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融合着颤抖与苦涩的情绪,那种微妙的锋芒刺在我本不算清醒的头脑里。隐隐约约窥见迷雾后的真相似乎并不能让人感受到愉悦。有时候人就是靠着残存的希望在过日子也说不定。

      “他那个时候,时常在嘀咕什么集装箱。我还小,印象并不清楚。但他死前说过,他会带着秘密死去。这样,我就不必再背负任何罪责。他会背负着秘密死去的原因……”

      “或许就是因为他目睹了人口买卖的现场也说不定。”

      我将这个近乎让人呼吸一顿的推测指了出来。

      “当年不是斑目狮音派我们找你的。当年是那些大人拼了命想要抓到你,控制你。斑目狮音也是棋子的一部分,他甚至受命令让歌舞伎町的小孩们都要掘地三尺找到你。某种意义上其实是把你当做了人质吧。欠钱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实际上他们把概率抓在自己的手上,就像要把你的母亲也抓在一个地方牢牢看管着。所以你的老爹给你的交代恐怕是……”

      【“躲起来,修二。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不要相信任何来跟你搭话的人。不要被找到。绝对不要被找到!爸爸要进监狱了。警察他们并不能全权保护我们,爸爸已经犯下了不被饶恕的罪行。但……只要活着,我们就一定会再见。”】

      在那一刹那,半间修二呆滞住了。那种不该出现他眼睛中名为泪珠的存在,像豌豆一样大的晶莹滚落下来。我慌张地咽了咽口水,手忙脚乱低语着“抱歉,抱歉”。但他摇了摇头,边笑边流泪的样子却让场面显得更狼狈了。

      “不是小鹤的错——是我太蠢了才会被利用成人质啊。”

      真没办法。

      我伸手一把将瘦弱的家伙揽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与发顶。他依然很瘦,单薄的身躯缠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知道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抽过烟,便也装作什么也嗅不到。这孩子,好像比我更加没有学过撒娇。他僵硬,别扭,难以窥见真心,却在即便被当做“死神及小丑”的时候也选择忍一口气活了下来。

      “是我的错,抱歉,不该让你想起这件事。别哭了。”

      灰谷兄弟在我面前满是无辜耸了耸肩膀,我瞪了为首的灰谷大哥一眼,他相当识时务的为我递来餐巾纸。像哄小孩一样,我帮半间修二擦干净了眼泪,继而又摸了摸他的发尾,他像只偷腥的猫在我的怀中平稳了哽咽,再昂首又是一张神情依旧的脸庞。

      “我想,诚叔叔。”我扭过头在他没将阻止我的话语说出来前,确定了我的想法。“已经不止救人这件事了,我一定要看到他们进去喝茶。”

      “不用道上的方法解决道上的人会有一点难度。”

      “谁说不用道上的?非要用的话……我也有人选。”

      一番攀谈结束后,灰谷兄弟穿上大衣将我与半间修二送出酒吧。天空飘下了细小的雪花,昏沉的下午和这个冬天初冬的雪交织在一起,路边霓虹都仿佛失去色彩。唯独街边偶尔出现的几位不良向灰谷兄弟鞠躬打招呼变成了一种调味剂。

      “你们还是管理了这条街。”我走在灰谷兄弟两身边轻叹着。

      “没什么不好吧,毕竟我的时尚探究力是很强的。”灰谷兰吹着口哨回答道。“而且大家都会避开我们所以逛街超级方便哦,不会有什么排队现象。”

      “饶了我吧,你们能为这种事感到方便反而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啊,来年要举行‘麻布十番纳凉祭’。我跟龙胆打算带着小弟们游街一趟的,鹤小姐要来参加吗?”

      “现在这个时间?下雪的时间邀请来年夏天的事?灰谷兰你有的时候脑袋的思维可真是跳跃啊……”我指了指天空中飘着的雪花又指了指灰谷兰这张欠收拾的嘴,但灰谷兰依然带着一副相当愉悦的笑颜。

      “我会把龙胆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等鹤小姐来的。”

      “不,大哥,别把我当做什么洋娃娃。”龙胆看起来对这种发言很是困扰。“我只是不讨厌你的审美并不代表会任由你打扮。”

      “但我两染一样的挑染不会很棒吗?”

      “这点我赞同。”我也玩味的举起手。“毕竟你和你弟应该搞点兄弟风会更让人印象深刻,不然肯定有很多人闲的没事还要打听你哥俩为什么长得不像双胞胎还是兄弟之类的废话问题。”

      “喂,连椎名你也……?!”

      龙胆认命般上扶了他的圆框眼镜,我则被这两人的斗嘴逗得咯咯直笑。半间修二理直气壮跟在我身旁接话道:“放心吧,夏天肯定会来的。”

      “勉为其难也欢迎你一下——新宿的。”灰谷兰和半间修二的关系似乎在这场见面后融洽了不少。知晓着彼此的身世都缺少着父母的出场后,灰谷兰反而变得非常有长兄气势。这点使我十分放心。只不过……

      “抱歉啊,兰,龙胆。莫名其妙就把你们也牵扯到这种事来。”

      “别客气。我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弟未来因为磕麻叶而变成上瘾的废物,舅舅是单纯的想帮个忙。”

      “他不是金盆洗手了吗?”我感到好奇却一直没问出口。

      “不是所有金盆洗手的人都能功成身退的,椎名。”龙胆冷静的话语让我猛然想起了真一郎。继而,若论明司武臣,他也是怪圈中的一人。“舅舅至少要有能够保护一条街的实力才不会被新来的家伙欺负,而我们如果能有保护一条街的实力就会帮他减少很多麻烦。”

      “……”

      “怎么?不反驳了?”

      我的沉默使灰谷兰变得兴致勃勃,继而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我翻了个白眼。“我拜托叔叔去查他们的后台已经是很麻烦的事了,站在我这种角度上根本做不到什么再指责吧。”

      “噢,很懂嘛警察小姐。不过他再怎么算也不算犯法,算污点证人不是吗?还会受到保护。”

      “话虽这么说……父亲他们那里肯定追求证据第一。”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心中努力想出的计谋都变得有些摇摇欲坠。“所以还是抓现行最好了。”

      “实在不行我再回去打探一下他们关人的地方。”

      “别打草惊蛇,修二。他们好不容易因为半间凛木的去世对你放松警惕,你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找到里应外合的人,把他们的身份告诉我们让他做内线,说你巴西帮那边有人。”

      “但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

      “见寺野南吗。”

      用能够压制对方且出乎黑手意料的力量来与之对峙,怎么想怎么都只有寺野南那伙有着武器想要地盘的人交涉合适。有些渠道是在明面上被禁止而背后无法停歇的生意。如果是本身在以外人角度考虑外人的情况下,从异国来的家伙们似乎更适合开拓这门生意。

      “别担心,一个人去见最有诚意。”

      他们想要的不止是集装箱码头,更多的也要外贸码头。歌舞伎町做的是本地生意,在本地生意上做挑衅更多的是为了有更多交涉地盘的权利罢了。弱势者没有谈判的筹码,如果这片码头交给他们,他们就会变得更有实力跟着斑目组抗衡……只不过我们要卖掉一个组织少爷。

      ——啊,真和自己当年许下的承诺越来越远了。即便自己这并不在犯法的范畴内。挖坑让别人跳的那个家伙还是我自己。

      借由半间修二当日留下联络的关系,联络到寺野南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让他相信我和警察有关系……闹到如此我只好选择“坑蒙拐骗自己的父亲”。

      “您明天早上要去查案吗?”

      我大概是自半间凛木事件后第一次这么主动关心过父亲出外勤的事,父亲在桌子上瞪着眼睛一副完全没搞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呃……嗯……学生会打算先去港口处做实践考察……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搭您的公车去会提早赶到。”

      我心知自己是完全的欺诈行为。但为了计谋达成微不足道的骗局在我这里已经成为了平常的事。我偶尔感慨我再也不是那个万事都以“成行为主”的小孩,可时光总会让人改变。

      “捎你一程吗?倒是没问题。那得周末早起了。”

      就这样,第二日我腆着脸坐着警车来到了寺野南的地盘上。我提前到访了约定好的地址,按照推测早到更能显示出我本人的诚意,我也能更方便观察周围环境。却没想到寺野南已经坐在街边等着我。

      那是个阳光尚好的清晨,看起来可怖的少年也消散了戾气。他身着羽绒服坐在街头的长椅上,脚踏工装靴,百无聊赖般望向天空。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期盼着此刻若是有大雁能打破我们间的寂静就再好不过了。

      很可惜。连一只麻雀都没被我们撞着。

      “咳咳……来得真早啊,南君。”

      “是你来的太早的缘故吧,这条街都还没到活跃起来的时间。”寺野南操着带有异国口音不算流利的日语与我对话着。“我外祖母的芝士麻薯面包都没烤好。”

      “啊,那是……?”

      “早饭。”他站起身来搓了搓手,打了个哈切。“你们日本人难道不吃早饭吗?”

      “……倒也不是,只是今天跟你约定好了所以想早点来提前等着。”我稍稍有点心虚,总不能说是因为老爹上的是早班而我只是想用假象来蒙骗别人。但很显然,寺野南知道情报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倒是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早?”

      “在我们那里,混匪帮的家伙不分出身来历,而到了你们这里,同个地方出来的老乡就会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你以为街头的小鬼都是吃干饭的?”寺野南双手插兜走在前面,他并没有阻止我跟上他的步伐。匪帮、小孩、这些词语清晰进入我的耳中,可想这条街涉及帮·派的程度比我想象中更加阴暗。

      我忍不住开口问他:“我们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我家。我还没吃早餐,出来这么早绝对会被外祖父唠叨的。”他瞪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埋怨。“都怪你这女人起的太早。”

      寺野南的声线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张扬,甚至变得有些惹人意外的内敛。或许这就是异国的家族情。我耸了耸肩回应了他的怨气:“抱歉。我或许更擅长用日本人的礼仪打交道。”

      “上次见你,你说,那边是你们的地盘——但今天,你来到我们的地盘,就该把那些复杂无聊的东西通通甩掉。我最搞不懂的就是你们日本人爱整得那些表面功夫。”寺野南领着我来到一处老旧的宅邸面前,用脚踹开了院门。“avo,avó,我回来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啊。忘了介绍。”寺野南相当爽快地直接拉开他家大门。“巴西人并不讲英语,我们讲葡萄牙语。顺便告诉你一点你这种乖乖女完全不可能知道的知识,你们日本人学的葡语书都是以巴西葡语做基础的。如果听不懂我讲话,就用你这张小脸装作听得懂的样子就行。毕竟我们巴葡才是源头。”

      ——说话真是让人有够受的,但因为他的块头比大寿都要壮,作为来求人的一方还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啊!南!你终于回来了!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浓重的北海道口音从屋里传来,接着走出的一位精瘦矮小的老爷爷。看到南身后还站了个我时他顿时显得十分惊讶。“玛利亚,出来,看你的宝贝外孙还带了姑娘回来——”

      “诶?South?你去哪里……啊呀,好可爱的小姑娘。”棕发异国脸的老奶奶操着奇怪口音的日语笑眯眯冲我打招呼。“你是谁啊?小姑娘?”

      “我女友。”

      嘴张了张,又再度合起一条线,来不及开口的我看了一眼说假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寺野南,穿着拖鞋的脚恶狠狠踩住了他的脚趾。他的嘴角传来吃痛的沉重呼吸声,而我则露出微笑向两位老人来了个90°的标准鞠躬:“初次见面,我是椎名鹤,请多关照。”

      “哎呀——这小子还能有这种艳福?!明明我们还担心他来日本后完全不融入集体的——!来来来,小姑娘,这是姥姥刚烤的麻薯面包,这可是里约的特色食物,你拿着跟South去房间里吃吧。”老太太相当热情转身就去厨房端早点,我瞥了眼站在我身旁“钳住”我胳膊的寺野南,低语道:“放开。”

      “拿上就跟我进屋。”他也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语气说罢,终于松开了对我的控制。我向北海道老爷爷点了点头询问:“有什么需要我来帮忙的吗?”

      “姑娘,你真的是南的女朋友……?”老爷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平常在外面可不做什么好事你知道吧。你不会是被这蠢小子用什么把柄胁迫了?要是胁迫了爷爷我现在立刻给你主持公道!”

      唔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跟寺野南的气场确实有点完全不搭干。加上老爷子又是本国人,恐怕是察觉到我初来乍到的举措感了吧。可戏已经演到这里,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着违心的话:“没,没错——正是这样我才非常崇拜他。他能给他决心要守护的人带来安全感,确定好了想做的事后,他肯定会竭尽全力!”

      我是在说寺野南在揍人这件事上的执着,希望老天爷不要对我的谎言有太多怪罪。

      老爷子似是不可置信的看了我几眼,紧接着又敲着拐杖叫住寺野南:“南!这是你第一个日本朋友!好好对人家小姑娘,绝不能让她掉眼泪!知道了吗!”

      “啊啊,知道了老头。”

      不耐烦的语调配合着几丝漫不经心的敷衍,而老奶奶很快就端着一碟面包走了出来。“来来,端进房间里去吃吧,我还配了果酱。需要香肠的话等下就好。”

      “诶?好多!谢谢您的招待!”我受宠若惊端着满盘食物回过身望向寺野南。“所以,哪里是你的房间?”

      “跟我走。”寺野南脱下了他的羽绒服径直往内室走去,我连忙跟上,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观察房中内侍,就听寺野南反手就锁上了屋门。他的卧房中,就剩我两个人独处了。

      “你可真会演戏啊——”他冷笑一声,但声音里却听不出怒意。“把碟子放桌上就好。”

      “让我演戏的不是你吗?男朋友先生?”我加重语调带着嘲讽的口吻,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他的床。“看来两位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你还在混道上的事。”

      “我只是个突然闯进屋子来打扰他们晚年的贼,不会让他们知道,更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现况。”坐在对面的寺野南丢给我一个麻薯。“尝尝看。”

      “烫烫烫……”好奇驱使我直接咬了一口,继而被烫的连连吸气,这才有闲心抬头观察寺野南的卧房内究竟放置着些什么东西。

      艳俗的国外女星海报我已见怪不怪,审美疲劳的金银项链却很配寺野南那身有着视觉冲击的纹身。没几本书属于情理之中,意外收拾得整洁的衣橱让人好感上升。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房间内最占地方的摆设竟然是一架旧到掉漆的钢琴。钢琴的上方挂着的不是异国人最常挂的十字架,反而是一颗明眼瞧就知道是子弹的项链。

      “钢琴和子弹……不会显得很不搭杆吗?”

      “不搭?”寺野南那张脸上闪过许多情愫,最能看透的反而是一种自嘲。“就像我跟你一样?”

      “我可不像什么钢琴,我只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弹这个。我曾经对一个擅长吉他的朋友说,音乐是释放情绪的解药之一。没想到南你也精通此道。”

      “……只是小的时候没什么别的东西玩而已。”提到钢琴,寺野南明显口气变软了很多。他好像根本不怕烫一样大口嚼下一半面包:“别谈跑偏了,现在直接告诉我吧,你想跟我谈的事务和原因。”

      “啊……为了答谢奶奶的面包和爷爷的叮咛。我们先来正式认识一下,如何?”

      寺野南闻言并未反驳我。我想,我们之间的谈话与共识,或许才刚刚准备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叶语:寺野南在漫画对于身世有着独立篇章。章节里短暂而充满奇幻的匪帮色彩。我们可以说这个角色建立的不现实、5岁出手杀人,12岁手刃义父,14岁被敌对找上门丧母加被敌对组织打个半死。他的出现既可以说是对世间恶的顺从与凝结,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为了让麦更进一步黑化而创造出来的工具人——这并不好。所以(我)决定为他创造在接受恶的亲身经历后,创造出一些能够因耐心而化解的东西。他虽居无定所被巴西的帮派舍弃后投奔了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但他所生活的国度,世界,本是可以让他换一种生活方式【迎来新生】的。
    只是他足够固执。固执到只追去力量与黑暗了。所以才失去了获取“幸福”的资格。
    再看半间修二。其实我从最开始第十章左右就确定了这个坑我是可以透露的吗ww。当时椎名鹤的母亲作为工厂的人询问半间凛木的工作出身,父亲答:“是海外运输的。”结合半间凛木对死掉的那个人下了极重的毒手(但正因如此也造成了社会恐慌,无人去追求犯罪背后的经过)。也可以看做是“被黑幕吃掉的人生”——如半间修二在未来只听从稀咲铁太一样。
    灰谷兄弟的剧情在【六本木三篇章】中,我做了极多的铺垫和延伸。其中也有半间修二提到他的父亲以前在港区工作(笑)以及灰谷兄弟母亲被政界所玩弄、舅舅是经营酒吧的“退休干部”,还有就是斑目家将狮音当做备用的棋子丢去了港区做“毒”相关的交易一事。实际上他们本想利用半间去,但是狮音因为自大顶替了半间的罪名,所以才进去能和S62混在一起(笑)
    ……我能写到这里真的多亏诸位读者支持。埋了一年的引线能看到这里的亲们真的很不容易。算是对鹤的成长与各位少年们可以在“考验”中获得勇气与有力的价值观做着铺垫。对待少年儿童,虽然我们说善恶讲究“一念之差”,但真正有毅力去一直维持善的人是不多见的——我们甚至可以说鹤也不是完全执着于善了。她的成长是即便面对恶与阴暗时,也愿尽可能做出无愧于心无愧于人的抉择。她虽一直倡导“不要复仇”,其实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斩草除根”呢。
    总之,望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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