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人》上江言

19、Chapter 19

　　白庚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程斜，他印象里这人和艾莉丝还有萧北之间的关系匪浅，却比阿尔法里的其他人感觉上要正常的多。

　　程斜出乎意料地来找他了。

　　“白先生。”青年来到萧北给他安排的房间前，好似生怕惊动他，敲门后只在门口站着。

　　“请进。”

　　“不了，我是来看艾莉丝的，恰好路过。”

　　“请讲。”

　　“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萧北。”
　　白庚没有反驳。

　　“但是他很欣赏你，也很信任你，你与他之间的距离，实际上是很近的。”
　　白庚极轻地呵笑了一声。

　　欣赏他，所以给他制造了悲剧背景，信任他，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刺激他，让他走，又把他抓回来，再进行折磨。

　　这么来说距离是挺近的，他是那只在他面前布下一切的手，无形之中操控着他的一切。

　　“我和他，还有艾莉丝，已经认识了很久，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
　　白庚微微点头，知道他说的其实是艾莉丝所替代的那个女孩。

　　“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曾经是，现在……也是。但是你知道，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他，并不是和真正的他在相处，感觉我其实……距离他很远。”程斜抿了抿唇，“你很特殊，我感觉你比任何人离他都近。”

　　是这样的吗，萧北也曾说他们是同样的，或许天才和疯子之间确实有些共性。

　　“所以我希望你能对他多些包容理解，哪怕你确实不喜欢他——但你是我见过的，唯一和他有这样共鸣的人。”

　　“……”
　　白庚看着他，神色平静：“程斜先生，你要搞清楚，你是他的朋友，但我不是，你想要进到作为朋友的责任和义务，就不应该找别人替代，更不该找一个对他有仇恨的人替代。”

　　程斜脸上出现了一瞬空白：“……什么？”

　　“或许萧先生认为你们的朋友关系还不够密切，但他大概没有跟你说过——”白庚眼神逐渐降温，“他杀了我的父母。”
　　“我永远，不可能，包容理解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你是，伯莎……”程斜似乎反应过来，整顿了自己的神情，“抱歉……他只跟我说过怀疑伯莎造成了他家人的死亡，没说过……”

　　“你并不惊讶。”白庚静静道，“因为你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你早就预料到了他会采取的行动。”
　　“但你没有阻止。”

　　“……”程斜唇角板直，半晌才道：“他不会听我的。”

　　“还是你默认觉得他的报复也并非毫无道理？”

　　“……”程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最终他道：“打扰了，再见，白先生。”

　　“再见。”白庚顿了顿，又问：“刘总怎么样了？”

　　程斜已经要离开的步伐顿了一下。
　　“她醒了，已经回家了。”他回答，没有回头，“就在今天。”

　　……

　　粘稠的夏夜。

　　阿尔法特别研究集团高耸入云，在中间的几层楼处，一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白庚缓缓推开窗子，目光落在楼下的大街上。已经很晚了，车流来往寥寥，只有路灯辉煌地亮着。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有一个女孩正在穿过马路。

　　白庚打开窗，迎着缓缓吹来的热风看着她。

　　他知道那个女孩要去哪里。

　　她经历过萧北无意义却又严格的训练，一次次反复的校准和调试，她动作矫健灵活，会熟练使用手中的枪，以及任何可能的武器。

　　坚不可摧的艺术品。

　　萧北给了她现在有的一切，所以她对他言听计从。她并非天生为匕首，但大概偶尔也会充当一下。

　　十分钟后，女孩的身后多了一位尾随者。

　　女孩毫无察觉般，像是一个不存在于人世间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穿过马路，穿过车流，停在一栋楼前。

　　她仰望着大楼，歪了歪头。

　　这是一栋宾馆。

　　她从容不迫地走进去，坐电梯，上楼。白庚在阴影处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变动着，停在了数字13上。

　　十三楼。

　　白庚回想起整个宾馆的布局和四周的环境。
　　宾馆的四面，有一面面朝一栋高档公寓，距离不近，也不算太远。

　　至少对艾莉丝来说不远。

　　白庚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刘曳知道了艾莉丝的真正身份，没来得及进行记忆清除，萧北要封住她的嘴。

　　那么……
　　1306，1307，1308，1309，1310.

　　白庚眯起了眼。

　　1308.

　　电梯降到一楼，从一楼又升上了十三楼，叮咚一声，缓缓开了门。

　　白庚快步走出，拐过两个弯，放轻脚步，最终停在1308房门前。他几乎是刚站定，甚至没来得及近距离看清房门上的数字，就听“咔哒”一声，房门开了。

　　白庚一愣。

　　屋里一片漆黑，而他正前方，门口，走廊灯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艾莉丝站着，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正冲着他。

　　“艾莉丝。”白庚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艾莉丝毫无感情道：“你在做什么？”

　　忽的她的面容扭曲起来，挤出一个半哭不笑的表情：“白庚哥哥，我不想杀人——”

　　白庚眉梢一动：“……你要杀我。”

　　艾莉丝的脸抽搐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但这正常维持了不过两秒，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枪指着白庚，脸上又是那种奇怪的表情，声音变了调：“你快走——你快走！”

　　不等她表情恢复正常，白庚猛地伸手握住了枪。

　　一声轻响，子弹穿透了天花板，留下一个洞，仿佛一只黑色的眼睛在窥探。白庚啪的一声关上门，和艾莉丝一起撞在房间内的墙上。

　　他一只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抵在艾莉丝心口，艾莉丝却怪异地笑起来：“我没有心，你的匕首起不了任何作用。”

　　白庚盯着她，却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听到了吗，我的匕首在她心口。”

　　“你一定不想让她留下什么难以修复的印记吧。”

　　“……”
　　两人僵持着。

　　良久，一声轻笑，从黑暗里传来。
　　紧接着，一盏灯亮了。

　　萧北微微笑着，皮肤在灯光下透出亚健康的白色。他一身整齐的西装，两腿交叠，带着笑问：“真奇怪，白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

　　“难道你偷听到了我的小秘密吗。”

　　他拍拍手，艾莉丝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挣开了白庚的束缚，反身拿枪指着他，向后退了两步。

　　萧北笑意更深了：“还是说，你也觉得自己没用了？”

　　白庚直视这枪口，良久，才道：“你在怕什么？”

　　萧北看着他：“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杀我。”白庚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要杀刘总，我以为她的记忆没有被清除，你想杀人灭口。但是就在刚刚，我想起来她今天上午就已经出院回家了，你如果要动手，不会等到现在。你大概是在她醒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记忆清除。”

　　萧北微笑：“那你想起来的未免有些晚了，我以为你这么聪明，应该在发现艾莉丝离开的那一刻就产生疑惑，然后抱着疑惑跟随她来到这里。”

　　“不会。”白庚回答，“因为如果艾莉丝要杀人，除了刘总以外第二个可能人物，就是我。”
　　“你觉得我没有用了。“

　　”哈，没有用了。“萧北笑道，”白先生，你对自己的认知相当准确。你的意志很坚定，非常坚定，本来是能帮到我的，也确实帮了一段时间……”

　　他很遗憾似得摇摇头：“我并不想杀你的——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可惜你真的很讨厌我，不，应该说，厌恨。我本以为厌恨也好，喜爱也罢，总是会有作用，但是不巧，我发现你似乎用这种情绪……带偏了艾莉丝。”

　　“这简直太令人失望了。”萧北叹了口气，“我以为我的技术水平已经能将你的思想和情绪剥离，但显然，这是一个暂时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白庚没有说话。

　　“你想不想知道，你是第几个？”萧北又道，欠了欠身，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和我的多斯一样。第二个。”

　　“你知道第一个怎么样了吗？”他又问，轻轻收起五指，然后倏然打开，向下落去，“他已经消失了，和我的务喏一样。消失了——”

　　他手腕向外微微一挥，手指松开，仿佛散开了某种看不见的粉尘，轻声重复了一遍：“消失了。”

　　在几个月或者几年前，曾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来到过阿尔法特别研究集团。他签下了一张切实的合约，一张生者履行的合约，带着希望住进了连天大厦。

　　他在阿尔法的时光很短，又或许比白庚长些，至少过了一个夏天，然后便再没了踪迹。于是那人合约中许诺的万贯钱财，他终究是没拿到手一分，反而心甘情愿成为了他研究的牺牲品。

　　这张合约永远束缚不了萧北。
　　因为死人是不会要求他履行协议的。

　　“我想在死之前知道所有真相。”白庚盯着他，“二十个亿，我没拿到，白渔没拿到，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于是萧北的笑容扩散开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一如既往毫不吝啬地夸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性格。”

　　“不过，我本来也没在跟你做生意。”

　　艾莉丝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