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梅不止渴》谢明望

4、你家挺好

　　赵律可算噎着了，解释也解释不清：“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你也不用上厕所也守着我，怪特么渗人！”
　　“……哦。”陈路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就靠在浴室门边看着他。
　　赵律转头准备刷牙，发现陈路安已经给他挤好牙膏了，他想着刚才说的意思，陈路安应该能听明白吧，就是说没想赶他走的意思，不必要跟着自己。
　　陈路安都一直没动，就那么靠在门边看着他，操，怪膈应人，明明自己没什么错，总觉得心亏地慌！
　　赵律没看他，由着陈路安去，对着镜子开始刷牙，又被陈路安一直盯着，就更不利索了，好几下都戳到了脸上。
　　低头漱口，我去，牙龈出血。
　　陈路安始终都没说话，看着他刷牙，漱口，洗脸，赵律实在遭受不住，把拧干的毛巾挂回了架子上，转过头看着他。
　　正想问陈路安是不是担心赶他走的问题，陈路安突然站直了，开口说了一句：“你要吃早餐么，吃什么，三明治还是……？”
　　“你说什么？”赵律愣住了。
　　“我不是要洗衣做饭嘛，衣服已经洗了，我想着你要吃什么？”陈路安想了想，相当诚恳：“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
　　赵律还是愣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这么狗腿的，还是第一次见。
　　“你有什么忌口么，我记一下！”陈路安只指了指院子：“不用卖了，我可以都拿出来用吧？”
　　赵律终于回过神来：“我不吃三明治，正经人谁吃三明治，条桌上有个招财猫，你把它的头拧下来，拿十个钢镚，去买四包子两杯粥！”“院子里的东西你看着用，有些东西坏了，等会儿上街买！”
　　陈路安低着头：“也不用这么破费！”
　　赵律翻了个白眼：“不去买菜，咱两喝西北风？再说你总不能连裤衩子都穿我的吧？”
　　“给我买衣服？”陈路安想了下，说：“就这个意思，对吧？”
　　“是是是，赶紧滚吧！”陈路安被赵律推开，他这一手下了死力，不然陈路安不会也跟着撞到桌角。
　　“哇，好痛！”陈路安手捂着胳膊，越演越夸张：“你居然下了死手！”
　　“哥，我走了！”赵律没说话，他这会儿的心情有点儿起伏，想揍人，但又好像没理由，特窝火。
　　陈路安突然跑回来，直愣愣看着赵律：“哥，真要跟我买衣服？”
　　“对！”赵律被那张突然凑近的大脸吓到了，尽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点了点头，把人推开：“就是这个意思。”
　　没等陈路安再说话，他转身回了堂屋，陈路安没走跟过来，站在洗手间门口前发愣。
　　赵律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他很意外，他多少能感觉到一点东西，但又摸不准赵律脑袋里在想什么。
　　正常人会随便捡个大活人在家？会不会是因为赵律还记得自己？或者，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想活了？
　　不管哪种情况，他都不能离开，他要赖在这个人身边。
　　只是赵律突然这么说出来的时候，他又有些心里没底，他到底想什么？
　　陈路安有些拿不准。
　　赵律变地有点儿太快了，快到让他有一种错觉，就像是一场闹剧，所以他要一遍遍去确定赵律话的意思。
　　“买什么？”陈路安问。
　　“要买的多了，冰箱都空了，吃的喝的用的哪样都要买。”赵律刚看了一下冰箱，在他不想活的那天，就收拾了个干净，基本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得去补充一下，要不然他得跟陈路安一样去要饭……
　　他和陈路安？
　　他看了一眼陈路安，感觉这想法有点奇怪：“你想想你要买什么，贵的买不起，便宜的还是买得起！”
　　陈路安消化了一下这句话，摇摇头：“我没什么要买的！”
　　“你不买内衣裤？”赵律冷不丁地问了句。
　　“我有的……”陈路安说话有点没底。
　　赵律愣了愣，回头看了眼陈路安，这是他第一次看陈路安的窘迫，还带着不曾见过的倔强，挺有脾气。
　　他没吭声，想想陈路安也才二十三四岁，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年纪，他走到陈路安跟前，陈路安躲着眼神儿不肯看他。
　　赵律叹了口气，语气没了先前的锋利，捏了捏陈路安的后颈：“怎么了？”
　　“……”
　　“生气了？”“这是怪我说错话了？”赵律也不管他回没回话，之后是没理他，径直出了门买了早餐回来，直接扔在院子里的木藤桌上，扯着嗓子朝屋里喊：“陈路安，出来吃早饭！”
　　一声没应，赵律就接着喊。
　　直到把人喊出来了才作罢，陈路安又羞又气，一个劲儿地闷头吃饭，赵律也无所谓，人都喊出来了，爱吃不吃。
　　赵律敲了个鸡蛋，剥壳，往嘴里塞，喝豆花，一气呵成，舒舒服服地舒了口气，又拿筷子敲了敲桌面：“豆花，刚舀出来的，趁热乎赶紧吃了！”
　　陈路安没吭声。
　　真是臭脾气。
　　一顿饭吃完，赵律大爷似地把豆腐脑一推：“你看你造的，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超市！”
　　“也不全是我吃的啊，我才吃了几口？”陈路安先前压着脾气总算发泄出来了，发泄出来就好了。
　　赵律乐了，故意问：“你还吃吗？”
　　“吃，怎么不吃！”陈路安翻了个白眼。
　　逗孩子太好玩了，赵律心里猛地一松，感觉嘴角有些拽不住：“我去隔壁王阿姨家借个车，你搞快点，要出门了！”
　　等陈路安锁好院子，赵律已经等在门口，他点着火，嘬了小口烟，看着陈路安没动，就摁着喇叭滴滴：“干嘛呢你，别杵着赶紧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车？”陈路安来来回回把小三轮看了个遍，这玩意儿能坐两个大男人？
　　“怎么样，够不够气派？”赵律扬了扬下巴，怎么都遮不住他得意的嘴脸。
　　陈路安看着掉了漆的小三轮陷入了沉思，两个大汉压不垮么？他默默走上前，看着小三轮后头的小板凳：“我坐哪儿？”
　　赵律挪了挪屁股，腾出了空位后拍了拍垫子，说：“后面晃得厉害，你抓不准，坐我边上！”
　　陈路安没动。
　　大老爷们儿矫情个屁，赵律不耐烦：“挤一挤就行，你要是坐后头，我买的东西放哪儿？”
　　“现在不是没买么？”陈路安心里有点抗拒，他实在不想挤在这儿。
　　赵律愣了一秒，笑了：“让你提前适应适应，下次找个时间把你那袋子破烂卖了，兴许还能买个凉菜！”
　　“那是宝贝，不让卖。”陈路安撇了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上不上来啊？大老爷们儿磨蹭什么，速度点！”赵律懒羊羊地抬了眼，扯着嗓子问陈路安，陈路安纠结归纠结，咬咬牙一屁股坐上去了，不是他想，主要也没别的选择。
　　陈路安屁股还没坐稳，赵律钥匙一转，把手一扭，车子蹭的一下就跑了，吓得一把箍着围栏，一手抵住了后腰。
　　赵律忍着笑，故意装作没看见：“你捡破烂，能捡到什么宝贝？”
　　车身又小又矮，陈路安的长腿根本没处放，稍稍伸个腿就能碰到地面，所以只能曲着腿，靠着两个手做支撑力。
　　对赵律的话他是不想回的，但吃喝拉撒睡又都是人家的，不回又不礼貌：“不是捡的，是我老师留给我的！”
　　赵律笑笑：“行吧，不卖就不卖，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不过里面都是些什么宝贝，这么看重？”
　　陈路安想了想袋子里的东西：“书，还有万花筒，都是他留给我的。”
　　赵律看了陈路安一眼，他说自己是博士，可也是说说而已，究竟是不是，赵律也不能证实，怎么说都是来路不明，信不得真。
　　脑子里琢磨着陈路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心二用，嘴里就没个把门的：“你能读书到博士，家里肯定有人供，怎么想着搞行为艺术来捡破烂？”
　　赵律一边说话，随手捞过陈路安的腿放在挡泥板上，另一手开着小三轮：“脑子放聪明点儿，你腿长能直接够到挡泥板，干嘛这么憋屈窝在这儿。”
　　“……”陈路安盯着赵律的手从他腿上拿来，就一直没吭声。
　　赵律也觉着问的太私人，没准戳着人痛处了，其实他也不大在意，就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想知道陈路安的底细。
　　但知道或不知道，于他而言没什么影响，赵律停下车等红灯：“我也就随便聊聊，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不勉强！”
　　陈路安收回目光：“也没什么，事想不通就想出来走走，而且，我也没捡破烂！”
　　赵律笑了：“那你过成那个样儿？”
　　一想到刚碰见的情形，陈路安也觉得不可思议，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大半夜会去唢呐湖，大概是他两都不正常吧。
　　一个胡子拉碴大棉袄的哲学博士，一个满脑子想着自杀的失业人。
　　陈路安也觉得好笑，扬了扬下巴示意绿灯了：“居无定所不就这样了，饭都吃不起，谁还天天捯饬自己穿什么，喝什么？”
　　赵律好奇：“那你现在想明白了？”
　　“你觉着呢？”陈路安回头看了眼，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各自瞧瞧各自的状态，似乎都没这个底气问这个话。
　　赵律努了努嘴：“我看没明白，要真想明白了，还赖我这破地儿？”
　　这话陈路安不同意，小院子，有花有草有葡萄架，还有棵杨梅树，还是挺小资情调的：“你家挺好，有烟火气。”
　　“净说屁话！”赵律给陈路安逗乐了，生活了半辈子也没觉得哪好，人气儿都没有，哪儿来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