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住院部病区防护措施严密,一道又一道的大门紧闭着,像层层关卡,患者不可以随意进出。
正值暑期,今天本该是林惊眠兼职,他特意找员工调班,到精神病院来。
领路的护士姓李,她看着比较年轻,只是可能没休息好,皮肤有些蜡黄。李护士偷瞄林惊眠,“前些阵子,一个家属把他爸送进来,就再也没来过了。”
李护士约莫也就二十多岁,但因为时常大喊叮嘱病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嗓音又极具穿透力。
“应该忙吧。”林惊眠说。
李护士仰头朝人笑了笑,心想真是人美心善,总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林惊眠长发披肩,昨晚一直没睡,起床时精神貌不太好,就抹了一点腮红,嘴唇苍白又有些干裂,顺带涂了个奶茶棕色唇膏,如今面色看起来不错,加上本就优越的骨相,现尤为漂亮。
他右肩挂着中号奶白色帆布包,身穿过膝圆领花边白裙,外搭一件中长款单薄开衫,脖子上套了个蕾丝choker,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淡粉玫瑰靠米白色镂空叶片连接,悬挂雪白珍珠作坠饰。
而一朵玫瑰刚好在脖子中央,挡住了突兀的喉结。
李护士拿出一长串钥匙打开病区第一道铁门,林惊眠紧随其后。
“哐当——”
铁门被再次紧紧关上。
病区两道铁门门框上凹痕累累,显然是被暴力击打后留下的。
林惊眠稍加留意,就发现痕迹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李护士注意到他的目光,轻声说:“这次门才换不久,但上个月才来的病人情绪不稳定,打断了一个男护士的肋骨,想要从这儿逃出去。”
“钥匙这东西啊,生怕掉了,要是被他们捡到就糟糕了。”
林惊眠被领到病房前。
门开,入眼即是白,铝合金制格子型窗户成为难得的颜色。
一个头发灰白的佝偻老人似乎没听到动静,仍旧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朝向窗口。
“黄阿姨,阿姨。”李护士关上门,走近的同时放大音量,“阿姨,黄——阿——姨——你女儿来看你啦!”
林惊眠垂下的手暗自攥紧衣裙,有些紧张,不敢轻易开口。
“黄阿姨,”李护士轻拍她的背,指着林惊眠说:“你女儿来了。”
黄梨菀在李护士多次呼喊下才缓缓转头,“啊……”
隔壁传来尖叫,李护士慌忙跑出去查看,只留下一句“有事叫我啊”。
林惊眠愣在原地,时隔多年再看到母亲的脸,有些陌生,他如鲠在喉,上辈子以为流干的泪如今又在眼眶里打转。
还活着,她还没死。在这一刻,就算重生再历经一世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林惊眠迟钝张口喊了一声妈,刚迈步就被黄梨菀斜了一眼,目光是如此尖锐,仿佛他又做错了什么。
黄梨菀没好气地说:“我有没有说过,走路要淑女一些。”
林惊眠点头,听话地将步子又迈小了一些,轻缓前走,配上长裙显出步步生莲的韵味来。
“妈,最近怎么样?”林惊眠深吸一口气,抑制激动的情绪,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有好好吃饭吗?”
“眠眠,来。”黄梨菀张开双臂,微笑道:“让妈抱抱。”
又来了。
即使重逢,面对母亲的亲近,林惊眠也表露不出什么喜色,他乖乖过去,弯腰轻轻圈住女人消瘦的臂膀。
黄梨菀轻抚他的背,感叹:“眠眠都长这么高了。”
林惊眠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内衣扣带处多停留了一会儿,神色略微不自然,但也没反抗,只静静等对方满意松开。
“你太瘦了,”黄梨菀打量他几眼,“你是不是晚上趴着睡的?”
“啊?”林惊眠愣住了。
“胸部都没怎么发育,你是不是压着不让它长?”
“……”
“你多吃点木瓜啊,丰胸的。”
“知道了,妈……”
“你别敷衍我,你这样结婚生了孩子,连奶水都没有,那不得饿得哇哇叫?”
林惊眠无言以对,听着她念叨。
“男朋友呢?”
“还没有。”
黄梨菀神情呆滞,过了良久才眨眼开口:“大一了,可以物色一下男人。”
黄梨菀在产后康复期摔倒出现脑损伤,当时医院只确诊为脑震荡,十几年后齐家小少爷出现带她母亲到精神病院才被确诊为谵妄症,回忆障碍,思维迟缓。
而黄梨菀以为此时林惊眠才入学,实际上他已经大三了。
林惊眠坐在板凳上沉默以对,手指撮捻衣裙,硬生生捏出了汗。
夏天接近尾声,知了竭力鸣叫,留下绝唱,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一如既往煎熬。
齐知行抬挡住印在脸上的金光,才发现窗帘已经被拉开,任由亮光肆意闯进来,转头发现枕边空空。他在屋子溜达一圈儿,确保人确实不在。
回想昨晚,齐知行摸了摸自己的胸脯,扯开领口看没有留下抓痕才松一口气。
齐知行想搜查更多的线索,尽可能了解两人的关系,分明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却有种在做小偷的感觉,轻拿轻放,尽量保持每一物品和原本的摆放位置相同。
昨晚洗澡就发现了,洗漱用品没有复数,他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套新的牙刷牙杯,如今细想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或许齐小少不在这儿留宿。
那就意味着林惊眠可能早就知道他是假的,只是不说而已。
齐知行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最有用的东西——学生证。
一打开,看清上面的照片和字。
手一松 ,皮质外壳的证件摔落在地。
“啪”
林惊眠偏头,左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火烧般的疼,又宛若无数蚂蚁在爬,痒酥酥的。
黄梨菀嘴张大到极限,表情太过夸张,又堆叠几条褶皱,怒吼:“你不找个男人结婚,你要干什么?!”
林惊眠缓过来去牵黄梨菀的手,扯出一个笑,“妈,我要赚钱照顾你啊……现在没心思想那些。”
“你的意思……”黄梨菀把手缩回去不让他握,“我是累赘吗?”
林惊眠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才从来没有那么想!”
黄梨菀垂头不语。
房间沉寂,隔壁其他患者在咯咯发笑,令人毛骨耸立。
“妈,你只是需要照顾而已。”林惊眠手指嵌入衣裙的褶皱,微微颤抖,“等你出来了,我就找男朋友,好不好?”
女人还是没应。
林惊眠哽住,蹲下身静静地呆在床边,仰头凝视双目无神的母亲。
“我不漂亮吗?”林惊眠颤巍巍地抓住黄梨菀的手,像无声的挣扎或是辩驳,他脸贴掌心轻轻蹭了蹭,“别担心男朋友,我会有的。”
他愿意扭曲自己的性别,以此换取母亲的疼爱。
黄梨菀依旧愣怔不动。
林惊眠不止一次想过,要是病发现得早,能够及时治疗,她不会精神错乱到误以为自己生的是女儿,而他也就不会穿将近二十年的女装。
“你是谁?”
林惊眠错愕抬头,对上惊惶的双眼。
黄梨菀一脚踹开他,嘶吼:“你滚!”
尖叫声接踵而至,刺得耳膜生疼。
“妈…”林惊眠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过去,对方吼叫声更大了。
声音高亢尖细,宛如指甲刮过黑板,精神压迫极强,令人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李护士闻声赶来,“黄阿姨!”她冲过去抱住人,任由老人抓挠撕咬,也不停地安抚,但效果并不显著,黄梨菀双脚乱蹬,抱头大哭,声嘶力竭,如要呕血,像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打镇定!”
几名护士也进来,径直飞奔到患者面前,推开挡住去路的林惊眠,将女人摁在床上。
林惊眠肩膀遭受重击,步伐不稳,撞到冷硬的白墙上,人本就瘦弱,没有几块肉,差点儿以为骨头快碎了。他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被人团团围住,一只眼透过人体的缝隙死死凝注他,不可言喻的恨压得人喘不过气。
女人的目光在晶莹泪水映衬下宛如圣光,不是普照净化,是在悲愤定罪,仿佛怒视着不可赦罪的恶魔。
林惊眠捂住喉咙,开始猛咳起来,在慌乱中扶墙朝门外走,像缺氧般大口吸气,可能把choker系太紧了。
房间内没再发出尖叫声,黄梨菀安静地躺在床上,护士们这才舒了一口气。李护士揉搓手腕,上面有几条破皮的抓痕,疼得发出“嘶”的一声,她走出去找林惊眠。
“辛苦姐姐了。”林惊眠出乎意料的平淡,护士忙不好意思地摆手说应该的。
“麻烦带我出去吧。”
李护士点点头,安慰的话就被这么一份淡漠封锁在喉咙里。
走廊左侧有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男人,他正严肃举着手机通话:“好的,太太,我知道了。”
林惊眠路过时,男医生恰巧挂断电话。两人相视,医生礼貌点头一笑。林惊眠实在没心情回他笑容,装没看见,自顾自的朝前走。
大门被再次锁上,林惊眠背对铁门,身后里面传出李护士与他人刻意压低音量的交谈声。
“就是这个人吗?”
“嗯,又瘦又白,超级漂亮。”
“好高,得有一米八左右吧?声音……我听着像男生。”
“只是声音粗了点儿,但哪个男的会……”
林惊眠和她们相背而行,随着距离增加,谈话音愈发模糊不清,但说的什么心知肚明。他站在精神病院大门外,外面光线太强,一低头眼睛就被白裙刺了一下。
是啊,哪个男的会……
烈日烤晒肌肤,将病弱的白体现到了极致,夸张来讲,就像是才挤出来的钛白色油画颜料。
他身体太虚,不能在烈日下曝晒太久,不然容易中暑,但路也不能走得过急,容易胸闷,可能呼吸不过来,两眼漆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情况严重甚至会晕倒,所以在校每年都去找医生开证明申请体育免测,每回成绩都是及格,还总是被同学羡慕。
林惊眠站在树荫下,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支葡萄糖,熟练地掰断瓶口,将其扔进垃圾桶。
他再抬头,神情呆愣。
黑色跑车驶进医院大门,齐知行坐在副驾驶位,一改以往精致,很明显头发没像平常那样请私人造型师细心打理。
林惊眠静静停驻在原地,连葡萄糖都顾不上。
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两人就四目相对,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齐知行先一步决绝地别过头回避视线。
窗是单向玻璃,当跑车越过这棵树,林惊眠再也看不到车内的场景,他只能眼睁睁目送离开,疑问像冒出的无数个小泡,在心里炸开。
齐知行上辈子这时候也来过医院吗?有什么目的?会和我妈的死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