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头》芥子不闻

17、第 17 章

　　林惊眠真是大晚上见到鬼，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宁愿齐知行把这碗菜泼他脸上，都比现在膈应人好。

　　“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吃？”

　　“啊？”齐知行回神清了清嗓子，“让你吃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林惊眠躺下翻了个身，背对齐知行，单薄的T恤被洗得有些薄，紧贴皮肤，隐约显现的肩胛骨已经不算什么，腰窄细得像被抽去肋骨，瘦得让人觉得可怕。

　　齐知行蹲在床边端着饭菜，有些无措，就算他以前还债的日子再苦，两三个馒头就水也能吃个半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担心有人饿死。

　　“起来吃饭。”

　　“……”

　　齐知行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拿铁勺舀了混有菜汁的米饭，将林惊眠从床上一把拽起，钳制对方的后颈，将铁勺硬往嘴里塞。

　　铁器与牙齿发出碰撞的声音，林惊眠痛苦地皱眉，双唇紧抿被铁勺蹭得油光锃亮，被喂了一脸的饭，酱汁顺着皮肤流淌到下巴尖，滴落在素色衣服上，埋汰又狼狈。

　　勺子砸地，发出清脆哐当声，彻底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

　　齐知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平躺在床上，手腕被摁在与耳齐平的两侧，呆愣地盯着那种面带愠色的脸。

　　林惊眠将他压制在身下，黑发垂落，灯光下呈现出褐黄色，像枯萎透的柳枝，眼底彰着愤懑，下唇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油珠，轻微呼出一口气，恰巧滴落在齐知行嘴上。

　　“你是不是有病！”林惊眠高声呵斥，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恨不得将他的腕骨折断。

　　隔着皮肉骨头发疼，齐知行高涨的情绪被泼了一瓢冷水，他平静地眨了眨眼，语调都出奇的平稳，“对。”

　　林惊眠愣怔住了，分明是同一张脸，近距离下强烈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陌生，做出的举动、展露的表情和说话的腔调都和他认识的齐知行完全不同。

　　就这么一瞬，齐知行趁机挣脱，两人的位置上下调转，林惊眠一头扎进枕头里，被迫趴在床板上，凌乱的发丝如水中海藻延伸出四周。

　　齐知行骑在林惊眠腰上，借用腿部肌肉支撑身子，尽量不把所有的力压在他的身上，把人的左手反剪在背后，右手压在头顶上方。他发现有些压制不住才将力全部落上去，仿佛打算将他的腰身钉在床板上。

　　林惊眠挣扎过后，倒吸一口凉气，心脏震颤，想去抓枕头下的匕首，手腕被死死捆住，白皙皮肤被摩擦得绯红，竭力遏制因生理疼痛产出的泪。

　　“……”

　　齐知行更是骑虎难下，他还是不够了解齐小少，也模仿不好，明知道齐小少大概率是不会把饭菜端到床边哄人吃饭，他还是做了，可能是饿过肚子的人现在有了条件，也想让人吃饱饭吧。

　　他的大部分行为出于本能，但近来几天经过周围亲友的心理暗示，总想效仿齐小少，最终导致说过分张扬的话和完全不计后果的举动。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时而畏畏缩缩，时而嚣张跋扈，真的像就是一个神经病。

　　“林惊眠，我只是想让你吃饭而已。”

　　“……”

　　“林惊眠？”齐知行何时才发现身下的人没了任何动静，对方早就没反抗了。他怔怔地松手，还是没等到反应，把人翻过来发现面色惨白，枕头被泪洇湿出两个小印。

　　“喂？！”

　　我操，不会死了吧？

　　齐知行屏气，颤颤巍巍去探林惊眠的鼻息，手指明显感受到气体的流动才敢大口呼吸，仿佛差点没命的是自己。

　　他连跪带爬地下床，轻轻拍了拍人的脸，摇晃几下身子。

　　“醒醒啊！你别吓我！”

　　深夜凌晨的医院人流量较少，空调温度极低，齐知行站在急诊室门口，只穿了一件短袖冻得肢体有些僵硬，还得不停对面前的医生点头。

　　“低血糖低血压，疲劳过度，严重贫血还营养不良，摄入的营养素根本满足不了机体需要，晕厥这种事应该经常发生了。”

　　“他今天上午才昏过一次。”齐知行小声地说。

　　“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医生打量齐知行几眼，“我看你气色也不咋好，你们俩怎么回事？”

　　齐知行愣了愣，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的脸，倒端详不出什么名堂来，仔细回想这几天食欲不振，今天也就吃了一顿，还是生冷食，可能是遭受过多精神折磨，感受不到饥饿，更多的是疲惫。

　　等医生唠叨完，林惊眠还是没有醒来，直接被送进了病房休息。

　　说是病房，齐知行觉得和酒店房间没什么区别，独立单间配有浴室厕所，衣柜鞋柜等家具齐全，液晶电视正对病床，床头柜装有嵌入式通讯设备，可以随时联系医生或护士。

　　齐知行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他上辈子进VIP病房为还是去给生病的领导探病，也没这么豪华，平常自己顶多去的就是小诊所，就算发高烧需要打针输液，也是和七八个人挤在一个房间。

　　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很好闻，齐知行躺在专供陪护人员休息的床上，静静看着在对面熟睡的林惊眠，如果今晚不逼他吃那几口饭，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破事了。

　　齐知行叹气翻了个身，背对林惊眠枕着胳膊闭眼。

　　“噗通”一声。

　　齐知行翻滚在地，他迷糊地站起身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低头看到蓝白条纹相交的病服，腰间布料印染血色，掀开一看就是翻开的血肉，从手术台上摔下来时把缝合好的伤口弄裂开了，此时血还在往外冒，里面像是缺了什么东西。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昏暗破旧又狭小的房间，周围各种医用工具散乱着。

　　齐知行捂着伤口，推门走出去，已身处空旷街道。狂风暴雨，视线模糊，来往车辆疾速驰骋，他拖着这具残缺之躯朝前走，周遭不见一个活人。

　　“有人吗！”恐惧令他大喊。

　　远处白光逼近，混着汽车的鸣笛音————

　　齐知行猛地睁眼，看到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窗没关严实，微风吹拂窗帘，光借机溜进来，携带一点真实感。

　　齐知行后知后觉——刚刚那是梦啊……

　　齐知行转头，那头的病床早已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床单平整得像昨晚没睡过人。他在屋内溜达一圈都没找到林惊眠，跑到前台询问护士才知道人天没亮就出院了。

　　再赶回公寓，卧室也被人整理过，床单被换掉了，原本掉在地板上的银勺被重新放回盘中。林惊眠清理打扫完全部沾有油渍的东西，唯独没有动昨晚的饭菜，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

　　齐知行走到梳妆台前随便拿起其中一个小药瓶，手不由地在空中一停，出乎预料的轻。他晃动手臂，没听到药片碰撞内壁的声音，打开查看，果然和想的一样——空的。

　　随后他检查了桌上的好几个药瓶，无一例外。

　　齐知行眉头微动，不吃饭不吃药，是要成仙吗？现在也不知道人飞升到哪儿去了。

　　目前只有一个人最清楚林惊眠的行踪，齐知行给影子发消息询问。

　　【影子】：在咖啡馆打工呢。

　　【OK】：他早饭吃的什么

　　【影子】：和平常一样，两碗稀饭。

　　齐知行不由自主叹气，至于是在宣泄什么情绪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根本不想管这事儿，但真怕哪天醒来发现旁边的尸体都僵了。

　　齐知行再瞄了一眼空药瓶，酸涩涌上心头，接踵而来的是苦。

　　他在努力遗忘那段过往，接受现在的身份，却又时常想起。

　　那个抱憾死去的我，到最后都没能完成的心愿。

　　这辈子可以通过林惊眠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