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56、第五十六章

　　时至八月，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更添豪兴。

　　李姨娘酒到杯干，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挥退左右对小玉道：“玉儿，我说把你当女儿待，并不是假意。我见多了那些没有半点主见的女子，整日里只想着怎样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的，从不为自己想一想。我的话是不是很大逆不道，但我却觉得你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大家都是被卖过一回的人，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呢？”

　　“你说想回家，姨娘也明白你的心。只是你家既卖了你一回，你怎么相信不会为了别的再卖你一回呢，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你还有个弟弟呢。一个贫寒之家，无钱无势，想安稳度日如何容易。”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世道艰难，身为女子活的要更辛苦些。你想要的安稳日子，可不是你想过就能过的。就算你耐得了风霜操劳，看看你的人品、款段，一般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就这样了。只是到底不清白，想要往高里聘，衣冠子弟你也挨不上，往低里呢，市井人家也护不住你，再说一般庄户人家，又有多少见识，岂不辱没了你去。除非做妾，可平日看你的志气，也不是这么打算的。一辈子不嫁人？你父母兄弟怎么办？你这个姐姐不嫁出去，你弟弟怎好娶妻。”

　　“姨娘想认你做干女儿，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一则谢你相助之恩，二则我也没有个什么亲眷子女在身边，也想你常在左右，做个陪伴。再者你的婚姻大事，我也为你仔细打算过了，你看湘莲如何。他一个世家子弟，又知情识趣，这般人物也不算玷辱了你。妙就妙在，他既无父母，又无族亲，你一过去就是当家奶奶，无人挑三拣四，岂不自在。这也是你的运气了，想你姨娘我，费尽心力也不过是个侧室，做不得正房。”

　　小玉笑道：“多谢姨娘，为我费心。姨娘的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也太过偏颇了些，骨肉至亲血浓于水，这世上总是有人情在的，我想偌大一个世界，不可能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吧。且柳大哥虽好，我心里只把他当哥哥，并没有存什么妄想。”

　　“一剪闲云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华 。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树菩提一烟霞。富贵乡里走一遭，我的心也累了，不愿再置身于名利之中。只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与家人姐妹一处。至于良人什么的，只看造化吧。”

　　“何其天真，我真是看错了你，明明给你指了一条阳关大道，你却偏往死路上寻。我现在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是我给你的体面，信不信等你爹来了，我略微露出个意思，他就得上赶着求我认你做干女儿。”

　　李姨娘冷笑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姐妹，想要过平常日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都是吃了良家亏，还想娼家做。更何况京城大户见识过了，你回去怎么会习惯。我告诉你入了这门行当，想回头那是不可能的。”

　　“姨娘何苦如此相逼，是我没有福气，当不得姨娘的女儿。再者姨娘没见过的人，不代表没有，我苏州学艺时候的教习张嬷嬷，就曾经说过，只要忍得了诱惑，守住自己心，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我一直按她的话践行。她也来过京里，见识过繁华，如今靠自己安稳度日，并没有什么不好。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究竟是个无能的，没有姨娘的志气，还请姨娘体谅。”

　　“张嬷嬷，来过京城，教你们唱戏。”李姨娘皱了皱眉头，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急切的问道，“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玉有点迟疑道：“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见小玉这副神色，李嬷嬷道：“你别怕，并不为什么，只是想起她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我寻了她很久，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缓了缓，李姨娘又红了眼圈道：“那是我的一位恩人，因为我的原故遭了难，当日不留只言片语便去了。你只告诉我，她是不是面容有伤。”

　　小玉见她神色真切，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张嬷嬷左半边脸上，自眼下到嘴角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李姨娘听闻似哭似笑，又看了眼小玉道：“怎么会这般巧，她的名字是叫张慧英吗？她平日有没有提起过京城的事，有没有说过什么人。”

　　“姨娘可能认错了，张嬷嬷叫做张秀英。她平日为人孤僻，少言寡语，只喜欢弹琴饮酒。从没听她说过，京城的人和事，只是知道我要去京城，才嘱咐了那么一句。”小玉小心地说道。

　　李姨娘怔了半天，那眼泪早流了下来，因拭泪说道：“没错，就是张秀英。为人孤僻，少言寡语，怎么可能。当初张师姐最喜说笑，待人又热诚，怎么会如此，终是我害了她。”

　　少顷，才收了眼泪，细问起张嬷嬷的事来，小玉少不得将以前相处见闻，一一告知。

　　有了张嬷嬷的事，李姨娘对待小玉也亲热起来，再没有之前的虚情假意，笑道：“你是我师姐的弟子，那我也是你的师叔了。你既不愿认我做干娘，也就罢了。只是别叫我姨娘了，叫我兰姨吧。府里你只管放心呆着，等你爹到了，就安心回去。”

　　说罢，也没有心思再喝酒了，便命丫头送小玉回去。

　　自己独自又呆了会，才对笺云说道：“之前认干亲的事，就别提了，以后小玉就是我的外甥女，她既然想过安稳日子就让她回去吧。使人在她老家那边打声招呼，别让人欺负了去。还有再帮我去当地打听个人……”

　　笺云听到此处，有点急了，忙道：“奶奶怎么改主意了，前儿老爷还在书房里发了好大脾气，把我们的人给撵了出去。今时不同往日，正是要紧的时候，奶奶怎么能放弃柳湘莲这条线。张成已是废了，外面不能没有我们的人，不然以老爷的性子，迟早要把奶奶丢到脑后。奶奶这么多年的心血，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李姨娘没有斥责笺云这番僭越之举，她之所以这么着急认小玉为干女儿，可并不是什么感恩好心。
　　周凌其实对此事无所谓，整件事都是她在一力促成。

　　可是如今这件事又牵扯到一个她的恩人，她在这世上仅剩下的良知。

　　呵呵，她之前劝小玉擦亮眼，可她自己又何曾认清过人。

　　虽然日逐笙歌乐，常羡荆钗与布裙。她年轻时候也信过这番鬼话，寻了一个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的人。想着侯门官宦人家，如海之深，家法又严，抬头不得，半妾半婢，忍死度日。自己受不了做小的苦，便寻个平常人家，以为凭她的姿色下嫁过去，还不得把自己供起来。

　　好不容易自赎了去，不过月余，再美的人，也看得马棚风一般，他家里人还嫌弃自己不会做家务，又带累他的名声体面，挑三拣四，动辄得咎。
　　又有那些豪绅官吏，上门来纠缠，若不是有从小一起学戏的师姐相救，都不知道死过几回了。在师姐的陪伴下，这才来到京城，重操旧业，只是连累了她。

　　当日自己声名鹊起，已是捞足了银钱，风花雪月，受用已够，便想趁这盛名之下，求之者众，拣择个十分满意的嫁了，急流勇退，及早回头，不致受人怠慢。

　　张师姐劝自己，已吃了一回亏，何苦再去受罪。不如回苏州姐妹们一处，过清净日子，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她的。
　　自己这份才情容貌，必要做一番事业，才不辜负了素日之志。

　　千挑万选才择了这个周凌，一个世袭的武职，家境破落。只是难得有那份野心，又山盟海誓哄骗了自己。
　　就他那点身家，哪来的银子去赎她，且能谋得那样一个好位置，还不都是靠自己。

　　赎身的万两银子，是自己几年的零星血肉，他的官宦仕途也是自己人前卖笑牵线搭桥。
　　今日他周大人的浙江都指挥使一职，有大半是她的功劳。还有那倭寇生意，也是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

　　当日为了嫁他，得罪了多少人。一个花魁，王孙公子不愿，从了一个破落户，落了多少人的脸。
　　最凶险的是，差点被人强要去做了官妓，还是师姐瞒着自己，代为赴宴，后面听说血溅当场，此事才作罢。

　　而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闻师姐的半点消息。想想真是不值得，为了这么个男人，毁了师姐一辈子，她本来已经从良，打算回去了的。

　　就是这么个男人，一朝得意便忘了先前的模样，以为都是自己的功劳。这几年越发得寸进尺，以前答应过的事已全然不再作数，竟然想要让自己从此以后，只做个安分的姨娘。
　　他想得美！

　　可恨那张成也太心急了，也怪自己为了防着周凌，这几年和他一起私下勾结串通，银子是捞着了，却也养大了他的心。还没等自己安排好后手，就作死反叛。
　　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药死了他。不然等他供出了自己，那还了得。
　　他死倒死了，后面这摊生意，再换一个人来，可就不好说了，本来周凌就不放心自己，一直想收了回去。

　　如今自己急缺一个用得上的自己人，柳湘莲恰巧就在这时候送上门来。来京这一路，自己冷眼看去，他重情重义和周凌完全不是一路人。
　　这种人在周凌手下，也是浪费他的人才，还不如自己收为己用。银子她有的是，路子她也有，升官打点不在话下。

　　这样也算是补了张成的缺，有了个得用的人，只是自己到底是一个后院女眷，出不得门。
　　当日张成的姬妾就是她送过去的身边人。而这柳湘莲不近女色，故而小玉就是那关键的一环。

　　李姨娘扶了扶额头，她要好好想一想了。

　　小玉回去后，见宝官早早的等在那里，见小玉回来，忙问怎么样了。知道事情已经了结，这才放心。

　　又说起张嬷嬷的事，两人都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张嬷嬷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以前会有这样的经历。她和李姨娘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甘愿替她赴宴。又是怎样的刚烈，才会有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

　　感叹中，宝官突然说道：“小玉，如果为你，我也会愿意的。”

　　看着灯下宝官晶莹真诚的眼眸，小玉突然想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宝官说过以后，她总是在附和她的想法。

　　一直以来回家都是她的愿望，可是从来不是宝官的愿望。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谈过她以前的家，她的父母亲人，她最常说的话就是，小玉我和你一起。

　　而自己从来也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活着的意义，她也应该有的。

　　小玉突然觉得有点心疼，她抚摸着宝官的脸笑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相信就算我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我也会自己解决的。而姐姐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有你自己想要的，想爱的，想守护的。”

　　宝官捉住小玉的手郑重道：“有啊，和妹妹你在一起，就是我想要的。”

　　“我是说回苏州后，你想不想再找找你的家人，或者以后打算找一个什么样的良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小玉试探的问道。

　　宝官的脸暗淡下来，道：“不想，她们既卖了我，我就与她们再无瓜葛了。至于良人，我本也不配。”

　　见小玉还欲再说什么，她笑道：“小玉，你不要劝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在家时，做再多的活，我娘也不会朝我笑一下，反而因她清高，连累的我也没有什么玩伴。到了周娘子处，更没有结下什么交心的朋友。不然也不至于秦儒生稍微示一点好，我就上赶着接了。”

　　“发生那件事，其实我知道，文官她们不少人都清楚，可是她们都装糊涂，都站在岸上看我的笑话，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我一把。只有你愿意帮我，当日我就在心中立誓，要倾尽一切去报答你，可惜你从来都不需要，反而我还常要你来照顾。我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相比良人，我更愿意相信你。只要你一日不嫌弃我，我就要与你一处。哪一日你若觉得烦了，告诉我，那时我自有说法。”

　　“好姐姐，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嫌你呢。不是每个女孩生下来，都幸有屋檐遮雨，丰衣足食。有些女孩就像无根的浮萍，注定是风吹雨打，流浪飘零。是很脆弱，但反过来也是绝对的自由。且我们虽然被卖，却靠自己挣扎出来，父母恩情已报，以后日子从心就好。你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以后也再不问你了。”小玉搂住宝官怜惜的说道。

　　宝官抱着小玉，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一直以来她就只有小玉这一个朋友。可是小玉呢，很多人喜欢她，她有很多朋友。不过不要紧，也许其他人会慢慢离开，而她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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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的主角人设出了问题，写不下去了。请假一个月，如果我能调整好，我会继续写下去，不行一个月后回来我就解V，实在对不起各位追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