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钻石》calls

4、歉意

　　“……你发烧了吗？”顾弈河却接了这句语调没什么起伏的话，“郑寄煊，你今天真的很不像你。”
　　废话啊我失忆了还精分了啊！郑寄煊虽然吐槽，却也没忘了绞尽脑汁地搜索最近看的恋爱指南。他用手指轻轻拽住了顾弈河的衣角。“我毕竟……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顾弈河反手拉住他，带着他向大厅走去，迎着旁人诧异的眼神，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来发信息。郑寄煊用眼神示意安保人员没事，同时根据他手指的动作判断出来他应该是在告诉同伴自己要出去。等等为什么我能判断出这种东西……
　　郑寄煊却被他拉上了出租车，满脸问号：“去哪？”
　　顾弈河平静地告诉司机：“去医院。”

　　郑寄煊：“我没发烧！你信我！”
　　顾弈河：“看精神科。”
　　郑寄煊：“你才有精神病呢！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
　　顾弈河瞄他一眼：“听见了。我信。”

　　郑寄煊被他冷淡的一眼看得很难受。心脏难受。梦里就算是素不相识的时候，顾弈河都没有这么冷漠地看过他。更何况他记得手机里照片上，顾弈河的神情。

　　“……我要下车。我不去医院。”郑寄煊用腔调过分纯正的美式英语说。
　　司机难办地看顾弈河一眼，缓缓停下来，郑寄煊自己下了车，趴在车门上，顾弈河一动不动。
　　没看他。

　　“顾弈河，对不起。我替我自己说的。”郑寄煊最后道，不甘心写在他的脸上，“你骂我恨我都没关系，但我还是希望你原谅我，尽管我自己知道不可能……我怎么这么幼稚？”
　　“哦，原来是因为，唯一会对我好的亲人已经死了啊。我没人疼也长不大。”即使没有记忆，郑寄煊也感觉到心脏抽疼，“你不也一样么，我们现在都是一种人了。”

　　顾弈河终于转头，那双轮廓完美的深褐色眼瞳看着他，昔日温柔的颜色此刻冰冷无比：“这句话倒是真像你自己。你说得没错。现在我和你一样没有亲人了。”
　　郑寄煊关上车门，黄色出租车离开，留他瑟缩在原地。冷风吹起。
　　哦对啊。
　　郑寄煊想，我们不可能he的，原因在这儿呢。
　　顾弈河的亲爹亲妈，全部死在自己手上。

　　·

　　郑寄煊打电话，管家贴心地来接了，一来就能看到郑寄煊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站在路边，颇为哀怨地上了车。
　　“原来的我伤心的时候会干什么？”郑寄煊问。
　　“……”年长但经验丰富的管家怔了半天，“您伤心了？为什么……是见到顾先生了么？”
　　郑寄煊默认。

　　“活着有什么意思？”郑寄煊烦躁地把头发抓乱，“为什么我有这么多东西？凭什么我拥有这些，要我来面对这些？”
　　“我不能像布鲁斯·韦恩一样吗？我不能开舞会邀请全世界最美丽的人吗？”郑寄煊突然神经质地抓住副驾驶车座，不停地问管家萨瓦托雷，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癫狂。“我能吧？我能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消失吧？我可以的吧？”
　　管家道：“可以的，先生。”

　　“我活着应该就把钱花完。”郑寄煊自言自语，“毕竟我这个同性恋生不出孩子，我们家里那血脉中代代相传的疯狂就可以在我这儿了结了。不，但我不会死得很早，我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长寿……”
　　“……先生…………”
　　“或者我现在死掉吧，我要把我的公司股票债券钻石全部留给顾弈河，怎么样？他会记得我一辈子的。”
　　郑寄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管家的呼喊却让他逐渐回过神来。他抬起深色的、藏在眉骨的阴影中的眼，注意到管家把着方向盘的手在轻轻颤抖。

　　“……先生。您是不是切换人格了？”
　　“人格？”郑寄煊把手指收回手心里，皱起了眉毛：“为什么你在开车？”
　　“抱歉。”管家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情讲述给了气质变化的郑寄煊，听得他眉毛越皱越深。
　　没错，这个大寄又回来了。

　　“……”郑寄煊长叹一口气，而管家熟悉地知道，一定又有人要遭殃了。

　　郑寄煊回到住处，立刻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在上面写道：
　　你是个废物版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分裂出一个这样的人格。不过，我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在意的唯一一样东西是相同的。那么你看好了。
　　第一，你没必要接任何人的电话，除了那个人。
　　第二，你没必要插手你的所有产业，是的，钱会自己增值。想用钱买什么的时候，没必要用假名，不要考虑有的没的。现在我们在美国，有时候会遇到找麻烦的特工，那就请你稍微安分点，不然处理起来相对麻烦。如果有不会处理的地方，可以问管家。
　　第三，你不能在他面前诋毁我，我们是一体的。
　　第四，你相信自己就够了。
　　最后，以后在我的日记本上一五一十地写下发生过的事，我有什么想告诉你的也写在那上。这张纸，不要只扔进碎纸机就觉得完事了，碎纸机碎完的也能被复原，记得烧掉剩余的纸屑。少上网。

　　第二天醒来，又是小寄出场了。人格的切换就是这么神奇。郑寄煊没忘昨天的尴尬，早上起来有点没精打采，但看到了大寄留给他的纸条。
　　他看着熟悉的笔迹，一边羡慕大寄的游刃有余，一边鄙视他明明自己也没追到顾弈河还要踩小寄两脚。但大寄说得对，他们是一个人。

　　上午医生来了，了解到了此次人格切换，心想还得是顾弈河。
　　“你得吃药，”医生说，“没和你开玩笑。”
　　郑寄煊：“你和另一个我平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医生：“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

　　上午剩余的时间用电影打发了。郑寄煊的品味相对小众，喜欢经典黑白电影，看《卡萨布兰卡》看得心神荡漾。他想，对啊，当年美菲斯特大厦门口那么多辆轿车，他却偏偏搭了顾弈河开的那辆。
　　郑寄煊重新翻他手机里照片，血呼啦的那个相册里，仔细一看，过去两个月的【已处理】特别多。郑寄煊理解那个自己。忙起来吧，让自己忙起来，免得闲下回过味来发现自己却是一个人。

　　“管家先生。”
　　“我在。”萨瓦托雷礼貌地放下手里的吸尘器。

　　“我想问，我大哥，二姐三姐，有没有剩余的家属？”郑寄煊用手指摸摸嘴唇，“包括前男友前女友。”
　　“您的大哥有一名前妻，是冰岛人，仍然在世，只不过对大少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您与她没见过几面，她也与我们家没什么关系。她没有孩子，如今已三婚。您的三姐没有爱人。”萨瓦托雷对答如流。

　　“他们被埋在哪里？我的……哥哥姐姐们？”
　　“郑家所有人都会被火化后葬在钻石矿深处。地下一百米。与晶莹与永恒作伴。”
　　那也太远了。

　　郑寄煊在给自己找事情做。

　　结果下午，他的空荡荡的豪宅就迎来了一名客人。和医生一样，没有经过郑寄煊的允许就被放了进来。
　　“嗨！煊儿！”过分张扬热烈的女人朝他张开怀抱，皮肤黑得发亮，带着太阳帽和行李箱一副刚从阳光明媚的地方旅游完回来的样子。女人看起来是黑人混血。

　　“……”郑寄煊挑了挑眉毛。内心紧张得要炸了。我学得像不像大寄！还有美女你谁？
　　达芙妮没有被他的冷淡吓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把手转为掐腰，道：“我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
　　管家此时贴心至极地端了两碗茶水来，那种郑寄煊没有概念但是一克比十金的茶，边看似寒暄实则人物介绍道：“先生刚刚还和我提起，哥哥姐姐们留下的身边的人。达芙妮小姐身为郑寄年三小姐的贴身特助，现在还是我们家的人，可不就是三小姐的亲人么。”

　　达芙妮的身材可谓把种族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和郑寄煊一样高的个子，着实让人见识到“腕线过裆”的魔鬼比例。她交叠着长腿，坐在郑寄煊对面，微笑着接过茶，说道：“唉，都多久了，别提当年的事。”
　　“倒是煊儿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呢？”她何其敏锐，否则怎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觉告诉她，今天的郑寄煊不一样。
　　虽然很像，本质的神秘气场没有变，但没那么……令人恐惧了。对，令人恐惧。
　　郑家的所有人都令人恐惧，这既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野心决定的，也是他们异于常人的生长环境决定的。富豪家庭可能有很多，但不是每个都像郑家这样，把钱财彻底当了万千符号中的一种。而这一代四个孩子里，她认为野心最强的是老三，也就是她的上司兼闺蜜，最狠的是老大郑寄青，可最令人恐惧、最不可控的就是现任家主——郑寄煊。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郑寄煊才18岁，也是在这连着庭院的角落，午后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她把自己的颜色如巧克力的右手臂递给了郑寄煊。郑寄煊的眉眼都沐浴在阳光里，眯起了眼，抬起她的手腕、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视线前、阳光下。

　　如此温暖，她却觉得手指冰凉。
　　她觉得阳光一定是把她的手照透了。

　　“你适合绿钻。”郑寄煊最后放开她，只是这样说。

　　她当时便有一种不妙的感受。她认为这个帅气的小少爷的外壳下是一种潜藏的极致暴力。那种暴力撕扯着他，时时刻刻，他也比谁都清楚自己不正常，可是却和其他人一样穿上人皮与衣服。他不需要任何东西，他不需要爱，他要一个发泄与理由。

　　多年后，只有她和医生两个人活下来，身为郑家的局外人和认识郑家所有人的内部人活下来，见证这个孩子成为这个已经不能算是豪门的庞然巨物的唯一主人。见证这个孩子爱上最不可能、最不相配的一个人。不过毕竟多年死心塌地，她发自内心地关心郑寄煊。

　　“没事……”郑寄煊想了想大寄的豪言，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我失忆了，准确地说，原来那个郑寄煊分离出来了我这个人格。”
　　“那医生一定知道了。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达芙妮恼怒，把墨镜折叠起来放在一边，“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我也不认识你呀！”郑寄煊躺枪，但是迅速补救：“不过我和那个我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呢。”
　　“追回那谁谁。”
　　“对！姐姐你太了解我了。”

　　一声姐姐，雷得达芙妮晃了晃神，同时萌得不要不要。行，就冲这声姐姐，本女神就不把你当大杀神而是恋爱苦恼中的弟弟了！！！毕竟是郑寄年的弟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皮了点邪恶了点又能怎样呐！！！

　　等等，这个郑寄煊会叫姐姐了？

　　达芙妮好像懂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