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之臣》北海有妖

2、皇子

　　温阮在用过午饭后见到了陆澈。小人儿由乳嬷嬷领着，迈过正门的坎儿，拂一抬头看见温阮，眼睛里便积了一层水。唇抿的紧紧的，盯着温阮，却不说话。

　　乳嬷嬷见状，将小皇子向前推了推，又给温阮见了礼：“娘娘。”

　　“嗯。”温阮抬手。

　　小包子便绷不住了，喊出声来：“娘亲……”急急扑进温阮怀里。

　　温阮抱紧了怀中的团子，摸了摸他身上，不知是不是几天未见的原因，原本肉滚滚的身子，似乎瘦了。

　　随朱喜不自胜的拿出果脯招待这小贵客。只小包子躲在温阮怀中抽抽搭搭，不愿抬头。

　　温阮心里也是难受，几日不见儿子，好似几年。又想起这几日不在他身边，恐他年纪小不懂事教人欺负了去。便将他抱到床榻上。掀了他小衣服查看。

　　陆澈以为娘亲在跟自己玩，原本还哭唧唧的，立时便扭着身子，嘻嘻笑着到处躲。

　　温阮拍了下他小屁股，随着他不由也笑了。和随朱一起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是一身白嫩软肉。才放下心来。

　　“娘亲，你去哪了，怎不来看我……”陆澈抬眼看了看四周，见周围空空荡荡，拽着温阮的手便要走：“……我不喜欢这里，咱们走吧。”

　　温阮知道这些日子，陆澈还生活在自己的寝宫中。由掌事太监张公公照料着。

　　她将儿子抱到身上，颠了颠他，逗笑道：“怎么又沉了许多？这几日吃了什么好吃的？”

　　陆澈认真想了想，道：“金丝饼，酥糖……酪酪！”

　　“什么？”温阮没有听清楚。

　　陆澈看着母亲，皱起小眉头，“酪酪!”

　　外面候着的乳嬷嬷忙解释道：“前日王爷来殿中看望小皇子，带了些小零嘴。其中一款乳酪，三皇子尤其爱用，这两日每日午睡醒后都要用一些。”乳嬷嬷说到这儿，不由缩了缩身子。

　　宫变时，皇子的近身乳嬷嬷胡乱逃跑被杀，自己是才调过来照顾小皇子的。听宫内人说，往常娘娘照料皇子时，明令禁止下人们给皇子多食甜食。

　　可自打那一场宫变，整个白露宫被圈禁。那夜小皇子被渊王殿下抱回来时，嗓子都哭哑了。第二日没见到娘娘又哭，用乳酪才将人哄好。

　　温阮听她说完，沉默了一瞬，手下不自觉将儿子抱紧。

　　带着陆澈用完午饭，小团子便忍不住开始揉眼睛，手却还捉着温阮衣裳一角，不愿意放开。

　　温阮将他抱到床上，拍着他哄了许久，小团子终于迷迷瞪瞪睡过去。嬷嬷有些为难的上前：“来时张公公说，让奴婢等人晌午过后便将三皇子抱回去，娘娘您看……”

　　温阮轻拍的手一顿，慢慢从塌上起身。又吩咐随朱拿来一个托盘。

　　随朱将托盘拿到嬷嬷跟前，帕子掀开，里面两只做工精致的银镯，并一条绣样精致的杭丝手绢。

　　“嬷嬷看顾澈儿这些时日，前前后后照料，十分辛苦。今日便赏赐些小玩意，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嬷嬷可不要嫌弃。”

　　“这怎么敢当，”乳嬷嬷立时便要跪下，被走到跟前的温阮扶起。

　　“本宫挂念澈儿，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回去亲自照料，还望嬷嬷多费些神，若是澈儿身上不适……也望能给我这个做母亲的知会一声，教我不那么担心。”

　　她又拍了拍嬷嬷的手，轻轻道：“如今宫中只有三皇子一位皇子，皇上如今又……嬷嬷当知如何行事。”

　　那老嬷嬷听着话，不住点头。温阮亲从托盘上拿起一个银镯，戴在她手上，浅浅一笑，“有劳嬷嬷费心了。”

　　老嬷嬷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心内直呼要命，人都道白露宫阮妃娘娘长着一张祸国模样，一颦一笑勾人心魄。从前自己在别宫当差未能见过真容，如今近身一见，那娥眉含春，身姿绰约，教她这个宫内老人也不由心颤。

　　又想起来时张公公吩咐，只说不论娘娘怎样，都先应着，回去再禀。便千恩万谢的应了，抱着熟睡的小皇子离去。

　　随朱扶着自家娘娘的手臂来到门前，目送着小皇子的轿撵离去，感觉到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不由一酸。见了这面还不知道下面何时，可真是难熬。

　　**

　　勤政殿。

　　殿内烟雾缭绕，熏香气浓到令人喉痛，却无人敢有一息动静。

　　刑部尚书赵槭躬身上前，将前几日处理叛乱之事简述一遍，又将涉事大臣及家眷名单呈上。

　　“如今主谋几人皆已被斩杀。涉事深浅尚未分辨之人，也被关押，以待后审。”

　　文景帝看着名单，一声声咳嗦过后，将名单摔在桌上。

　　“杀得好！千刀万剐，也不解朕心头之恨。”他余光中看到坐在下首位置，一动不动的人，右手扶着龙椅的手，不由得握紧，“叛军余孽之事，众位爱卿有何决议？”

　　几位大臣闻言，更低了低头。

　　月前，南方忽传叛乱，是前朝余孽以前朝亡国太子之孙的名义，痛斥今朝赋税沉重，旱灾之年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又无赈灾救济，讨伐当今圣上，意欲复辟前朝。

　　那叛军本没被众人当回事。

　　大魏建朝二十余年，先皇在位时便平叛三次，最严重的一次，前朝余孽与北羌人勾结，在北方攻占大片城池，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当今圣上那时尚为皇子，带兵出征，以计谋将北羌人引入绝境斩杀数万，使得北羌元气大伤，十年未再来犯。

　　这次叛军在南方蛮夷之地起义，多是些吃不上饭的农民乞丐，本以为成不了气候，可不过两月，这一群褴褛之人，拥戴着所谓前朝太子遗脉，竟然攻城略地，占了三座城池，如此，皇帝才派朝中武将魏阶，带兵前去镇压。

　　未料那魏阶领兵而去当日，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封锁了京内各大出入之口，屯兵在外。

　　当夜内阁重臣曹自忻便掀动叛乱，与神武侯马巍带着几百精兵扮成禁军模样潜入宫内。

　　就在叛贼一行即将闯入皇帝寝宫之时，被及时赶到的渊王精兵截住，那几百人被渊王带来的几十精兵斩杀在殿前，曹自忻更被渊王一刀砍下头颅，当场殒命。

　　又有牵扯其中的，或携家眷潜逃，或畏罪自杀。尤以内阁学士温思正最令人惊愕，竟然以治下不严，警上不力为由，与其子自裁于家中书房。

　　那些以曹自忻为首的叛乱大臣皆被斩首，听闻家眷奴仆也无一人幸免，几日之间，京中宅府便空了几座。正是人人自危之时。

　　文景帝说完话，目光扫视众人一遍，不由大怒。

　　“朕养着你们，真是白扔了饷银！小小叛变便吓得你们畏手畏脚，不过乌合之众，就这般没有办法？”

　　几位大臣立时跪下，纷纷道殿下息怒。

　　陆辞渊此刻站起身来，道：“臣弟愿领兵前往，降服叛军，收复失地。”

　　文景帝略一沉吟。

　　赵槭又道：“如今那些贼子估计已经知悉京内情形，若是此时派遣一位军功赫赫之人前去平乱，再放出风声去，严查当地贪污赈灾款项的官员，并带着赈灾粮食一同前往，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未不可。”

　　众人大臣闻言纷纷称是，又有好事的道：“渊王殿下龙章凤姿，此去一则震慑贼子，二则稳定民心。必有奇效。”

　　然而此话一出，方才活络的气氛，却又诡异一静。那大臣回过神来，悚然一惊。

　　皇帝继位之时，已经年近四十。年轻时与先皇四处征战，几次受伤而损坏了身子，虽然兢兢业业，却仍难敌得过岁月侵蚀。特别是近几年，多次因身体不适而缺席朝政。此次正逢大病休养，已经月余未上朝。

　　有传闻，宫中太医一直在为皇帝研制续命丹药，但不论如何，如今已快五十岁的人，如何与正值壮年战功赫赫的渊王相比。

　　特别是两人在先皇驾崩之时那一出……即便两人看起来兄友弟恭，但有心计的，谁也不会在皇帝面前特意称赞渊王。

　　那大臣额头上冒出冷汗，文景帝却似未听见一般，点了点头：“也可，那就这样吧。”又钦点几位武将作为副将，几位官员押送赈灾物资，一同前往。

　　吩咐一旁的大太监拟完了旨意。老皇帝面上早就显出疲乏，摆了摆手，便让各位朝臣告退。

　　陆辞渊出了大殿，与先行而出的赵槭打了个照面，赵槭略一低首，陆辞渊目光微顿，与之交错而过。

　　回到暂住的御勤宫，侍卫薛平挥退伺候的人，将门关了，上前道：“这几日连夜审问，也没问出来什么消息，刘檩只道自己受首辅曹自忻手底下人指使，鬼迷心窍下给王爷投了毒，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如今首辅已死，死无对证。”

　　薛平又道：“当初他犯错，差点被都督指挥使打死，是王爷出面将人赎出，带在手下历练，这几年功夫，他升任参将，却在战事时候放毒箭暗算，实在是罪该万死……”若非王爷英明，关键时候偏身躲过，毒箭没有射中要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辞渊闭目，并不说话。

　　有人敲门，薛平上前将门打开，见卫二端着碗药进来，皱了皱眉：“这宫中各处都是眼睛，一不留神就要出错，这药安不安全？”

　　卫二为陆辞渊近卫，平日里主管陆辞渊贴身一应事务。此刻便肃了脸，道：“我盯着呢，一眼不错。药是每日从王府内带进来的，煎药也是在我房中。”

　　薛平摸摸鼻子，不敢再打搅王爷休息，又禀了几件琐事，便告辞出去。

　　陆辞渊用完药，卫二又道：“今日早些时候，王府中管家派人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安顺送去的，让小的交给您。”卫二说完便将东西放在了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陆辞渊从桌上拿起，便见一个淡黄色锦缎面料的锦囊。锦囊用了几年，又好似时常有人触摸，边缘位置上已经有些脱丝。上面一只活灵活现的画眉鸟，俯身站在一只树杈之上。

　　看久了便觉得那画眉鸟活了一般，啾啾声若隐若现，如女子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缠在他耳边，绕个不停。

　　他下意识的将锦囊打开，便见里面一只翡翠掐丝金钗。

　　那金钗上两点微垂的流苏，各坠着一个水滴型翡翠。

　　冰绿色的坠子，一晃一晃的，仿似坠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