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坊间传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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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听到银铃似的钟声，说明精灵们又要将某个有特殊禀赋或美貌的世人偷出凡尘，带到奇怪飘渺的仙界去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
年轻的伯爵拖着慵懒的调子念道，接着，是一声不屑的轻声嘲笑。
“真愚蠢。”夏尔将怀中剩余的红茶一饮而尽，哐的一声咂到银制托盘上，又将那份报纸随手揉作一卷，也丢上去。
“竟然会登载这种连坊间传闻都不如的东西，近日的伦敦报馆也沦落了啊。”
“《每日电讯报》毕竟是一份大众化的报纸，更注重读者的兴趣。”
他身边一身黑衣的男子恭敬地回应道。
“以后只要《泰晤士报》就够了。”
“好的，少爷。现在要更衣吗？”
“哦。随便点就好。今天不想出门。”
——就算说随便，他的执事还是会扣齐每一个扣子、细细抹平每一道细褶。
换好衣服整好仪容，夏尔往楼下走去。
这是他在伦敦梅菲尔区的公馆，他最喜欢的地方在于——它很小，当然，这是相对而言。地下室是厨房、下房和储物室，一楼是门廊、会客室、餐厅和藏书室。二楼的大部分面积是客厅，还有晨室和游戏室，三楼是几间卧室和乐室。一应俱全，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长长的走道上。而他乡间的府邸的优势则在于——它在乡间。宁静的环境，一切遵从着简朴的准则，万物好像无不生于长年累月井然安宁的生活方式。
晨室的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这里的空气相对地较为干燥和温暖。夏尔满意地轻哼一声，没有坐到办公桌前，而是舒服地陷进壁炉前的扶手沙发里。他的执事如影随行。
“少爷，这是今日的信件。”
“有什么特殊的吗？”
“是的。”
夏尔翻过几封无足轻重的信，就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红色火封漆。他拿起案边的银制裁纸刀。
女王的密信。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存在的价值。
“请平息阿瓦隆的传言……”
“是今晨报上登载的那则传言吗？”
“把报纸拿来。”
“遵命。”
夏尔又仔细读了几遍报上的描述。再回看信纸上那短短的命令。
“没错。这种坊间传言，下层的事情……果然是找他会比较快吧。塞巴斯蒂安，备车。”
“遵命。”
斗蓬、礼帽、手杖。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二月的伦敦依旧是阴雨连绵，天空笼罩着一层晦暗的绿色，如同海波下的溺死之物。双马四轮车。宽敞的空间里，他和执事对面而座，没有对话。雨声横贯在细腻的呼吸声中。
暴风雨的预感——他讨厌这种感觉。
泰晤士河边的切尔西贫民区。隐隐可以看见远处的塔桥，还在建造中的、暴露着钢条的巨大怪物。
不起眼的两幢楼间，层层的石阶回旋向下。推开石阶尽头一道厚重的中式大门，就到了。
“伯爵，脚程可真是快呢。真不愧是‘女王的走狗’，皇家的良种猎犬，嗅觉真敏锐呢。”
像演戏一般的声调。
因为晦暗而变得不明确的边界，让人错失实感，使得空间显得更加开阔幽深。灯笼、红木家俱——一切都是中国式的。宽大的红木长椅上坐着一个青布长衫的东方人，左手托着细长的银制烟斗，腿上坐着一个面容姣好却面色凛冽的年轻女子。
夏尔用手帕捂紧了口鼻，抽起了眉头。
“刘，你又在这里醉生梦死啊。”
“因为人生苦短呐……啊~，伯爵，不用遮得那么严实也没关系哟，这只是普通的水烟。”
“反正都一样是烟草吧。”
“不要这么说嘛，伯爵，知道吗？在东方，烟草可是一种香料呀。就算是名门的小姐们，也会用它们来薰衣服哟~”
“寒暄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
“哦~~伯爵不惜屈尊降贵地下到这种地方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吗……”
“已经有所听闻了吗？”
“总是这样默默地支持着伯爵，我是不是也该小小地收取点报酬呢？”
……什么默默地支持。夏尔翻个白眼。你就只是在看戏吧，而且还幸灾乐祸。
“我对你和你的会社也一向非常宽容吧，几乎不加干涉。”
“恩……说得也是呢~那么，在此之前请容我先问一句……”
接着，那腹黑的笑容骤然间一扫而空，眼前永远眯缝着眼睛的中国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到底是什么事呢？”
“你不知道啊！！”
“完全不知道哦，对吧，蓝猫？”
“不知道。”他腿上惜字如金、鲜少表情的人偶般的少女轻声附合。
“刘，你……！”
“这已经不是新鲜桥段了呢，少爷。”他的执事呼呼地笑着。
“……塞巴斯蒂安，给他们复述一遍。”
被指名的仆从欠了欠身，开始不疾不徐地讲述。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复述故事是无聊的差使。如果这是别人在给他叙述，塞巴斯蒂安希望听到的是这样的语句。
“原来如此……”听完叙述，中国人动作夸张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不过，只是坊间传闻而已吧？即是说，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也许完全是子虚乌有，也许明天就被别的传言取代，消声匿迹了，女王陛下为什么会担心这个呢？”
“这当然是说明，背后有更大的事件了。由于不便多言，她只能交付给我这样一个线索。”
“是啊，是啊……”刘意义不明地拖长了尾音，语调变得更加夸张，“真叫人不寒而栗呢，不知道会被卷进怎样的阴谋里呢。而且是在社会下层，和表世界的秩序无关的地下世界。唯一只信奉力量的，如狼似虎的地方。就算是这样，伯爵也还是要继续吗？”
“我是为排解她的忧虑而来的。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哦~哦，好有觉悟的目光，伯爵真是耀眼呀~~完全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吧！不过……”刘压低了声线，“请记住哟，伯爵，山顶上的人和山脚下的人，虽然所站的位置不同，但在彼此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渺小。”
……
夏尔头上落下道道黑线。
……总觉得，这样戏剧性的、又完全无所谓的对话可以持续一整天……
“行了，有什么情报及时通知我。”
“哦——，我会这样做的。”
“真是的。那只中国老狐狸，没一句正经……”
一直到回到公馆，夏尔还在断续地压低声音抱怨着。
“所以说，少爷也该多去圣詹姆斯街或帕尔马尔这样的地方，结交友人。”
“……麻烦死了。”
年轻的伯爵将不多的闲暇时间都花在读书、乡间打猎上，像个养老的人。也因此除了生意往来，朋友屈指可数。不过他本人也不在意，继续把社交季当作最大的麻烦。少爷好像很讨厌人类呢——他的执事这样评价。
夏尔再度打量着报纸一隅的那篇文章，自嘲般地轻笑起来。
“我们好像舍近求远了呢……塞巴斯蒂安，去查一下这位先生今晚的行踪。”
“遵命，少爷。”
执事接过报纸转身出门，十分钟以后，晨室的门就又被叩响了。
“查到了吗？”
“是的。很轻而易举地。”执事的嘴角透出了一丝笑意，“这似乎是一位相当开朗的先生，乐意与旁人分享生活。他对同事们说，今晚会去观赏一部戏剧。”
“今晚有什么剧上演吗？”
“是的，少爷。今晚上演的有《杰基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奇案》，是一出情节剧。风评甚好。”
“在哪里上演？”
“西区的莱森戏院。”
“皇家歌剧院呢？有什么戏上演吗？”
“是的。这个演出季一直在上演歌剧《浮士德》。”
“恩……”夏尔思忖了片刻，开口却是似乎毫无关联的问话，“这位先生多大年纪？”
“还非常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
“衣着呢？”
“海军兰上衣，灰色长裤，面料一般，但式样和装饰颇为讲究。”
夏尔的唇边勾起了了然的笑。
“要赌一下吗？这位年轻的无冕之王向往着平步青云，向往上流社会，看戏剧也是这努力的一部分。他也许期望着能在那里偶遇几个提携他的贵族……所以当然要选最好的剧院。”
“去帮我定一个包厢。”他的语气恢复到冷淡的命令。
“遵命，少爷。”
晚上八点。皇家意大利剧院。
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以深红和金色为主调，庄重而华丽，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俯瞰着拱门，环绕着剧院是手擎灯火的天使。包厢内的装饰也极尽奢华。——但这些没一样能勾起夏尔丁点兴致。
“他在观众席上吗？”
他的执事只向楼下的观众席张望片刻，便答道，“是的，少爷。如您所料。要我去请他过来吗？”
“不，等一会儿。到第二幕间再去请他。这样自然些。”
第二幕落幕，幕间休息时，执事将年轻的记者引到了包厢。后者身着黑色的礼服，烫着卷曲的发，眉眼间是困惑和惊喜。
“伯爵，实在是受宠若惊……”
“不必多礼，请进来吧，先生。”
“啊……不不，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不配称‘先生’的……”
“我愿意这样称呼您。进来吧。”
温良恭俭让。或者说礼贤下士。现在的夏尔是一个完美的绅士。
“今天早晨读到了一篇有趣的报道，”夏尔寥寥几句简述了内容，“那可是您的手笔？”
“诚惶诚恐，正是。”
“报道中所写，确有其事吗？”
“我想是的。有几位我所熟识的先生，已经有很久没有出席任何社交场合了，也完全探不到任何消息。朋友也有类似的情况。但要确定地说……啊，我不能保证呢，警局并没有立案，他们的亲属也只托说是出国游玩。”
“为什么不是呢？”
“因为同样情况的人数颇多，简直像集体失踪啊。”
“坊间的传言呢？”
“您说传言吗？啊，是的，在底层的民众中传得沸沸扬扬呢。他们对这些上层人当然是有很强的对立情绪的，现在的状况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场好戏呢。这传言，恐怕一时半刻是平息不下去的吧。”
夏尔带着笑看着舞台上的演出，似乎沉醉其中，又似乎在玩味着记者的话。
“不能征服，就只有毁灭了。”
他看到眼前年轻的记者现出了明显的不安和动摇。
“戏言而已，请不要这样神经紧绷。这也不是这么严重的事件，当然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更好的方法？”
“‘藏木于林’啊。”
年轻的伯爵脸上是意义不明的微笑。
下一刻他轻巧地转换了话题。对话渐渐变得稀疏，内容也回到了气候、眼前这出戏剧这样的安全话题。
说话间已经到了第三幕的幕间。夏尔从座位上起身，而始终挺拔地立在一边的执事也默契地跟随着。
“伯爵这就走了吗？”
“是啊。”
“不留下来听完吗？第四幕有非常著名的《士兵进行曲》呢。”
“不了。事有不巧。愿意的话，你可以继续使用这间没关系。”
“少爷，要事结束就即刻离开吗？”
“有什么不妥吗？”
他们在黑暗中穿过歌剧院前的广场，马车正在前方不远处的街边等候。
“不，当然不会。也是呢，少爷的意大利语尚待提高，是否有错过剧情？”
少年没有转身，但侧过了脸，碧蓝的眼眸从眼角睨着他，细眉倒竖着。执事在心中轻笑起来，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正是自己嘲弄他低劣的舞技时、用小提琴琴杆挑起他下颌时，他脸上的神情。
抽紧眉头、咬牙切齿。
不满而且烦燥。甚至是恼羞成怒。
——你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像被惹怒的小猫一样，竖起了背毛。
……是的，非常可爱。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谈论戏剧。浮士德博士穷尽了一生来追求知识，到年老时却后悔不已，于是将自己灵魂出卖给恶魔梅菲斯特，换取青春与爱情。这是戏剧的改编，这一部分的改编相当粗劣，如果您问我的意见……
“而原著里，正如梅菲斯特所言，他欲望无穷，想上天揽明月，下地享尽人世欢娱，什么也不能使他满足。青春、爱情、功名，他什么都想要。当然，知识也是，更多更甚的知识。圣经中亚当夏娃食过智慧果后就被逐出了乐园，求知欲，这可是人类的原罪。
“——不过，简而言之，他是为了自己的欲念将灵魂出卖给恶魔，这一点是不变的，就同少爷您一样。”
年轻的伯爵干脆站定在原地，侧过身来，用眼神杀人。
“所以——”执事先生笑得人畜无害，只有眼里是幽深的黑暗，“——难道不是因为害怕看到那出戏的结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坊间传言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