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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丈夫与小豆腐 ...

  •   第二天,当沈楠桢打扮得体,斗志昂扬地来到事务所上班时,面对他的,只有一扇上了锁的大门和门上糊着的一张字条:
      须 知
      本人因要事出行,门钥匙由一楼门卫代为保管,凭身份证领取。另,鉴于本律师近日日理万机,无暇清洁室内,望事务所内留守员工组织进行清扫,扫除用具请于卫生间内自行寻找。
      韩载道
      ****年*月*日
      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当沈楠桢终于明白被韩载道放了鸽子这个事实后,根本不用什么钥匙,强烈的愤怒使他瞬间膨胀神化,变身为崂山道士直接穿墙而入。
      这么容易便破门,连他自己都被吓住了,韩载道的防盗意识薄弱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狗屁防盗门连业余强盗都防不住,何况真正的强盗?
      “韩载道!韩载道!!”
      沈楠桢不顾身体与铁门撞击的痛感,气急败坏地四处搜查始作俑者未果,以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摔东西不行,要赔,烧房子不行,犯罪,杀人就更不行了,这间屋子除了自己就只有桌上那盆常青藤算个是活物,总不能自杀吧。可是,要怎么发泄?发泄??发泄!!
      五体抓狂一番后,他还是决定谋杀那棵植物以泄私愤。
      他端坐在椅子上对着常青藤毕恭毕敬地做了一番忏悔,祈祷死者犹生,生者自存,纯洁的上帝阿爸啊让这可怜的植物早日托生,若有因果报应,就化身为绿巨人吃掉邪恶的魔鬼律师韩载道,生命因他而消亡,仇恨因他而孽生,而他,是一切罪孽的根本,地狱之火啊,请你尽情地燃烧,烧毁这一切黑暗,才能释放光明~
      念罢,他唇若拈花目如霹雳,毫不留情地把幼嫩的藤条悉数拔光,几番蹂躏后花盆里只剩下七歪八扭的根须和乌七八糟的泥土在盆中飘零,他仍觉得不过瘾,顺着窗口就把残花败柳毫不犹豫地葬送了出去。
      “唉——呀——!”
      但闻两声惨叫传来,沈楠桢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无意扔盆盆成灾:砸着人了。这恐怕便是盆栽(盆灾)的由来。
      下面的骂开了:
      “是哪个王八犊子混蛋傻B瞎了你的狗眼往大爷脑袋上打桩呐?!妈的怎么不去往狗日的脑袋上扔炸弹也算你是条好汉!搁这儿扔花盆儿砸同胞你他妈的算什么狗东西?你他妈的出门让车轧死喝水让水噎死小便让尿憋死全家不得好死!。。。”
      被砸者是常年在这附近收破烂儿的张大全,四十多岁的老粗,文化没有多少,出口成脏的本事倒是一流,很多骂口儿沈楠桢连听都没听过,再加上破烂王练就了一副洪钟嗓儿,骂起人来不亚于东南亚海啸爆发,强大的冲击波直接把沈楠桢逼到了桌子底下。
      他忐忑不安地紧贴在墙根儿下,侥幸地指望楼下的那位“灾民”并没看清花盆从何处而降。

      下面骂了一阵儿突然安静了。
      沈楠桢像一只小鼹鼠似的以为雨过天晴了正要从土坑儿里冒出头儿来,忽然“咚咚咚”急剧地敲门声响起,哧溜一下,他又瑟缩着钻了回去。
      只听门外大喊:
      “姓韩的出来!姓韩的快快滚出来!姓韩的再不出来老子就进去抄你全家!”
      所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天斗天不与无赖斗,在这个大战在即的节骨眼儿上,沈楠桢的反应与韩大律师倒是一脉相承——能躲就躲。
      砸门声依然响当当。
      沈楠桢挺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那被自己撞过的门根本不结实,被这样的人再撞肯定连尸骨都无存,何况这人对韩载道的仇恨不亚于自己,撞进来恐怕就没有自己谋杀植物那么文雅了,恐怕会实行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行径。
      为了坚守地盘,他不得不壮起胆子溜到客厅,把能搬动的家具全部抵在大门上最后再加上自己,屏住呼吸权当家里没人,等对方没意思了走人。
      撞了一会儿果然没动静了,他侧耳倾听,只听脚步声顺着楼梯渐深渐远,这才敢松懈,伸了伸腿脚,方觉筋疲力尽。
      一直处于战斗状态忽而空闲下来,反倒没了劲头,他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一会儿抽出书架上的书看,一会儿又翻办公桌上的文件看,看来看去肚子又饿了,打开冰箱却发现除了方便面就是啤酒。唯恐一出门被破烂王守株待兔,只好就地取材,为自己煮了一锅方便面,就着啤酒填饱了肚子。
      吃着吃着,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短梦,梦里他举着刺刀狂追韩载道十万八千公里,精疲力竭之后眼睁睁地瞅着他跳上火车落荒而去,临走了还向自己摆手说朋友再见吧,他一怒之下喊道:“还我钱来!”也跟着向下跳,火车却突然不见了只有深渊,他掉啊掉,就这么掉醒了。
      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厚厚的结成蛛网的灰尘,他琢磨着是否如韩载道所愿,作为留守员工对事务所进行大清扫,以便博得老板欢心。
      欢心是难以捉摸的,卫生工作却是繁琐冗杂的,跪在地上用指甲也尅不掉的污垢彻底击溃了沈楠桢对职场的所有美好憧憬。
      他尝到了什么叫做辛酸。
      一个曾经被万人颂扬敬仰的天才,轻飘飘就腾云驾雾到象牙宝塔之巅的栋梁,如今却沦为了这间破旧的房子的清洁工,这颗梅子不吃也酸到心坎儿里。
      沈楠桢痛定思痛后决定等韩载道回来立刻提出辞职,就算对方开出多么诱人的条件,他也坚定不做那匹回头马和那棵回头小草。

      五点整,韩载道落魄而归。
      一进房门 ,他理都不理愤怒中的沈楠桢,脱下难得上身一次中规中矩的西装,直奔卫生间把门反锁了起来。
      卫生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沈楠桢敲了敲紧锁的门问道:
      “你去哪儿了?”
      “我记得我们的合同里并没有写明,员工可以询问老板的行踪。”韩载道正在里间洗脸,语气十分不快——他上门讨债,结果发现欠债的从地球上消失了,任凭何人也不会高兴吧。
      沈楠桢没听出他的愠怒,也是怨气冲天:
      “也没有哪位员工第一天上班就被老板丢在一边!”
      “我有急事,来不及跟你交代。”
      “就算是急事,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总有时间吧?”
      “就是没有!”
      韩载道很强词夺理,这更促使沈楠桢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把钱还给我,我辞职。”
      门被哗啦一声拉开了,韩载道一身水汽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说什么?”
      沈楠桢不畏不惧:“我说你还钱!我走人!”
      “可以!”
      出人意料,韩载道竟答应了,只是他黑起了脸,突然伸出湿漉漉的手抓起沈楠桢就往屋里拽,然后开了抽屉上的锁翻出劳动合同甩到了沈楠桢的身上:
      “合同上清清楚楚写明,违约方要赔偿被违约方相当于劳动报酬三倍的赔偿金,三千的三倍就是九千,扣除我欠你那八百块,沈博士,你要还我八千两百块,交钱放人,否则我就上法院起诉你!”
      韩载道伸出手志得意满地摊在沈楠桢面前,嚣张而跋扈,沈楠桢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狠狠揍他一拳。
      不过他知道,这拳如果打出去,打不打得中对方是个问题,打中了会被多揪出一条罪责:人身伤害罪,打不中又不能解气,仿佛陷入了一团乱麻中,越是挣扎反抗越缠得紧,脱身的希望越渺茫。
      那团乱麻就是韩载道。
      沈楠桢认清这个事实后,不再进行无谓的抵抗了,乖乖地取来苕埽按部就班地从死角开始默默扫起,边扫边在心中自我安慰:沈楠桢,你得忍,忍得云开见月明,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此人狠狠踩在脚下。扫地算什么?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丈夫能屈能伸更能卧薪尝胆!
      “咣!”想到激动处,他奋奋然下脚送一只小强上了西天。那劲头把韩载道看得一扫心中阴霾,在一边儿直偷着乐。
      对于他的识时务韩载道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即便在他眼中沈楠桢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丈夫,充其量只能算块小豆腐,可他仍然非常喜爱这个被人硬塞进手里的白白嫩嫩香喷喷的小豆腐,简直爱不释手,恨不能阿乌一口吃掉方解了馋,只是碍于某人的情面,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小豆腐在豆腐堆里瞎折腾,期望着,他早日变成大丈夫。
      想到这里他开心地笑了,朝“小豆腐”招招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豆腐,过来坐!”
      “豆——腐?”
      小豆腐沈楠桢手执扫帚迷茫地抬起头望着韩载道,那目光迷离,那神情梦幻,一时间把韩载道的心肝儿勾得五迷三道的,强力克制住一揽入怀的冲动,尽量把共振频率调低:因为接下来要宣告给他的并不适合那样浪漫的场面。
      “沈助理。。。”
      “助理?”沈楠桢对这样的职位称呼还不习惯,韩载道只得换回他习惯的称呼,神秘地说:
      “沈博士,沈天才,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坏消息?”
      沈楠桢不明就里。
      正在此时,振聋发聩的敲门声重新响起,两人同时警惕地向门口听去,只听那人叫道:
      “姓韩的出来出来出来!赔我脑袋!!!”
      “破烂王?他来干什么?我记得刚刚收过我家破烂儿啊。”
      韩载道疑惑地看着沈楠桢,沈楠桢一脸的无辜,低着头对着两只食指,嘟起嘴巴低声支吾:
      “那个。。。花盆掉了。。。那个。。。不小心。。。砸到了。。。他的头上。。。”
      韩载道连忙看向电脑旁的常青藤,果然不在!
      他又迅速查看了写字台表面,那里有泥土痕迹。
      他黑着脸一把抓过沈楠桢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污渍,于是他明白了一切:
      沈楠桢以花报怨,无意中掉到了破烂王的头上,这才叫祸从天降。
      “你扔的?”他问道。
      沈楠桢点点头又拼命地摇头:
      “它。。。它自己掉。。。下去的。。。我只是开了窗户。”
      “说谎!长青藤根本没放在窗台上,怎么掉下去?”
      沈楠桢自知理亏,沉默了。
      韩载道无奈地摇摇头,伸出腿撩开裤脚从左右袜腰里掏出五百块钱朝门外走去。
      “花盆被风吹下去了,我不在家。。。是我不好,没看住东西,这五百块算我赔偿你的医药费。。。当然当然,如果有什么后遗症,我把你当亲爹养一辈子你就放心吧。。。”
      也不知劝了多久,好话说了多少筐,韩载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张大全劝走了。
      “这次算我们扯平了,明天你给我往死里拼命地干!”
      “干什么?”
      “干活儿呀小笨蛋!”
      韩载道恶狠狠地对沈楠桢说。
      沈楠桢才松气又被勒紧了脖子,恐惧道:
      “我不是故意的!”
      韩载道说:“我知道。”
      发现沈楠桢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双脚,并且那澄清的目光顺着小腿正在往上缓慢攀爬,韩载道轻佻地笑道:
      “想我脱了这条裤子里边是什么样儿?要不,我脱给你看看?”
      说罢拎起裤腰带作势就要往下褪,沈楠桢脸腾地一下红了:
      “神经病!”他急忙转身过去捡起地上的扫帚。
      韩载道当然知道他只是猜测自己的身上哪里还能藏钱,对他的反应颇觉有趣:
      “最后的五百块被你糟蹋了,看来房租是很难交不上了。”
      沈楠桢立时大叫:
      “你不是有那笔两万的诉讼费么?怎么交不上?”
      韩载道无奈地叹着气,从里怀掏出万宝路点燃,猛吸了一口:
      “我代理的那家公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董事长携款潜逃,我找谁去要代理费?没有钱就没法交房租,事务所面临着无处容身的境地,不能交水电费,有断水断电的危险,不能买粮食,这简直就是谋杀,更不能发你工资。。。沈助理,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
      韩载道表情严肃:
      “一是你任劳任怨愿意与事务所共进退共存亡,我们联手接案子做来赚钱付房租。”
      “二是什么?”沈楠桢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二就是。。。。”韩载道脸色一变,突然一脸涎笑,“求求您行行好违约吧违约吧,这样我就有违约金交房租了!”
      沈楠桢甩开无赖大叫:
      “我选一啊一!”

      哈哈,这就是沈楠桢在人间道的第一天,他丰富多彩的律师生涯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当然,这其中,韩载道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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