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琴挑

11、你丫真不像话了

　　天通苑北三区万合广场的西侧，座落着一家极具特色的艾尚香浓欧式休闲西餐厅。
　　餐厅装修典雅，一踏上咖啡色的方砖地板，仿佛让人嗅到香浓的咖啡飘香，淡淡的萨克斯曲在空气中飘扬着。室内绿树掩映下的半圆形座台就像散落于其间的咖啡糖块，每方餐桌上都摆放着一只造型雅致的台灯，右边的墙壁一色是悬挂着白色帐幔的石壁拱门，宣扬着浓浓的欧洲古典味道。
　　张海洋特地订了两人的位置，为了避免交通堵塞的高峰期，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驱车赶来这里只用了二十分钟。
　　沈楠桢还没有来。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他自嘲还是太心急些，一个月不曾见面，仅凭两次的电话通信，根本无法排解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新鲜烘配出炉的爱尔兰咖啡，威士忌与咖啡的舞蹈。
　　他解开银灰色西装的扣子，拉松了同样灰色系的领带，端起咖啡杯靠在弧形的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加了咖啡糖，然后优雅地执起银白色的杯子，一送到唇边，便体察到了其间爱尔兰威士忌的醇正。
　　对面桌同样落单的性感美女对他笑了笑。他微微颔首，焦急地向大门口张望。
　　又过了十分钟，当他已经喝完第二杯咖啡后，沈楠桢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对不起来晚了，41路坏在半路，只好转别的车。”
　　他风尘仆仆地坐到对面，一面笑着，一面脱掉外衣，松开衬衫领口，接过递过来的手帕擦汗。
　　张海洋仔细端详起沈楠桢：瘦了，本来深邃的眼窝因为凹陷而更加深邃，也黑了，脸孔上多了些风尘和细纹，但是似乎更健康，原来有些冷木苍白的面容因此而变得生动，更爱笑，一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弯弯得就像两只小鱼摇动的尾巴，配合着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眸，难免不让人心动。
　　“想吃什么？。。。不如先来杯咖啡，这里的爱尔兰咖啡是主打，我已经要了两杯了，你再不来，就打算要第三杯了。”他体贴地把菜谱送了过去，让沈楠桢点自己喜欢的，“我记得你最爱吃西冷牛排。。。”
　　沈楠桢认真地翻看着菜谱，好半天才问：
　　“有没有鱼？”
　　张海洋一愣：“楠桢，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吃鱼的。。。”
　　沈楠桢摆摆手，对着服务员又问了一遍：“有没有鱼？”
　　“有烟熏三文鱼。”服务员答道。
　　“是不是红烧的？”沈楠桢追问。
　　“没有红烧。”
　　“那清蒸呢？”
　　“是烟熏。。。先生，我们这里是西餐厅，不做中餐。”
　　张海洋不解地望着沈楠桢，对他对于鱼的如此执着而颇感诧异。
　　“好。那这个烟熏的三文鱼。。。有没有眼睛呢？”沈楠桢虽然接受了西式的做法，但接下来的问题更让人大跌眼镜。
　　张海洋低声对他说：
　　“楠桢，这里的三文鱼不吃眼睛只吃肉。”
　　“呃。”沈楠桢失望地低下头，在菜谱里找了一会儿又问：“那有酒吗？”
　　“有法国红酒，先生。”
　　“只有红酒吗？还有没有别的酒？”
　　“先生，您想要什么酒？”
　　“白酒，比如。。。高粱酒之类的。。。”
　　“先生，我们这是西餐厅，不做中餐。。。”服务员有些尴尬，但依然笑脸相迎。
　　“呃。”沈楠桢再度失望地低下头。
　　“楠桢，既然你这么想吃中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张海洋忍不住欠起了身，对沈楠桢古怪的要求大为困惑。
　　沈楠桢啪地一声合上菜谱，把他按了下去：
　　“不用了海洋，好不容易赶到这儿，就吃牛排喝红酒吧，反正我也好久没吃过了。服务员，西冷牛排套餐。”
　　“来两份牛排，一份三文鱼，一份菠萝局火腿，烤大虾苏夫力，鸡丁色拉和一瓶红酒。”张海洋补充道。
　　“好，两位请稍等。”
　　沈楠桢朝四周看了看称赞道：
　　“这里的环境不错嘛，看起来挺高档的，吃的也很贵吧？”
　　“一般吧，来这里的年轻人居多，主要还是以聚会休闲为主。”
　　“像你刚才点的这些菜，加起来要多少钱？”
　　“不贵，也就六七百块。。。”
　　“六七百块？！”浪费啊浪费！沈楠桢一副市场大妈的神态，心疼得如万箭穿心。六七百块可以够他和家里的那只牛魔王吃多少顿黄花鱼了？眼下却眼睁睁地瞅着它们一张张地变成少得可怜的牛排、三文鱼和火腿肠，多么奢侈，多么浪费！
　　对沈楠桢过激的反应张海洋颇有些微词，提醒道：
　　“别一惊一乍的，人家看着呢。”
　　沈楠桢立刻像个孩子似的，静默着缩成一团。
　　张海洋心疼地说：
　　“楠桢，看你又瘦又黑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肯定是辛苦，上班哪有不辛苦的？”他把手交叠着放在桌上磨蹭着，张海洋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有些微地发黄。
　　“你会抽烟了？”情急之下他伸手过去想抓起沈楠桢的手察看，沈楠桢飞快地把手放到了桌下，对他抿起嘴腼腆地笑。
　　张海洋一动，只得缩了回来，盖在咖啡杯上。
　　“你以前从不抽烟的。。。”他有些揪心。
　　沈楠桢抬起手指看了看，确实有些发黄。这一个月以来跟着韩载道混，除了为了交房租，不得不给街里坊间的三姑六婆打一些千奇百怪混乱不堪的小案子，因此被搞得精力耗损以外，倒是有幸能经常品尝韩载道精良的厨艺，不但爱上了鱼眼睛和高粱酒，想当然地也受到了韩载道的那些不良嗜好的熏陶。比如抽烟、喝酒、打麻将、与楼下卖油条的吵架，因为他总是不肯多给半根。。。还有，看色情片。
　　天才，尤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天才，接受新事物尤其是不良事物的能力是令人乍舌的。第一次被韩载道逼着偷看了两眼三级片时的沈楠桢，尚羞愧到无地自容，第二次再看时，已经能坐怀不乱，稳若泰山地与韩载道品评男女主角的演技了。
　　倒是韩载道，面对逐渐历练得波澜不惊的沈楠桢，反而渐渐别扭起来，一方面担心本来洁白无暇的小豆腐因被淋上葱姜蒜末酱油味精咸盐而变得不那么纯粹，一方面又对自己在两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看色情片却无法保持沈楠桢式的冷静而感到心惊胆战。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人说姜还是老的辣，可是自接手了沈楠桢之后，自己这颗老姜反而越来越没滋味，有时候强炖出点辣味来，反而呛坏了自己的眼睛。

　　当张海洋尚在弥漫着浓浓浪漫情调的西餐厅里，为沈楠桢变化显著的生活习惯而忧心忡忡的同时，人间道的大boss韩大律师又再接一案。
　　“我要与他离婚。”女人抑制不住激动，“再不离婚，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他杀了的。”她紧紧攥起衣服的下摆，肩膀簌簌发抖。
　　韩载道体贴地为她冲了杯咖啡，还在里边多放了一块糖，递到面前柔声说：
　　“别急，喝杯咖啡提提神先，慢慢说。”
　　女人慢慢抬头看了看他，韩载道细腻的微笑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娓娓道来：
　　“我跟他本来是青梅竹马，大学同学，当初一毕业我就嫁给了他，当时不知多少人羡慕，称我们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当时他在一家国营单位当科员，我则在一家民营企业做业务员，每个月的收入不多，可是我们过得很快乐。一年后我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我们都很满足，很甜蜜。后来因为我为公司签成了几笔大单子，成了老板着力培植的骨干业务，我也不负众望，几乎没有单子在我这里失过手。后来我被提拔当了经理，工作就更忙了，不但要出差还要应酬，收入越来越多，能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危机就在这里产生了，我丈夫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升职，收入当然也不会增加，我们俩的差距越来越大，他的心理也越来越不平衡，对我百般猜忌，后来发展到每天下班就到公司跟踪我，好几次还出现在和客户吃饭的地方大吵大嚷，让我颜面尽失，老板也很生气，大骂了我一顿，让给我解决好家庭问题再来上班。在家里休了一个月假，我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就这样他还会怀疑我有鬼，连我一个小表侄从外地过来探望我也被他怀疑成为我的情人给赶出去。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我与他大吵了一顿，他打了我，我就跑回了娘家。过了几天他上门道歉，对我发誓说他一定改，我就相信了他，毕竟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了，感情是很难割舍的。谁知我上班没几天，他本性毕露，把电话打到我单位去，那时我正跟下属开会，他几次三番地骚扰我，我一生气就关了手机。谁知他竟然从单位打车过来看我是不是真的在开会。。。”
　　说到这里她伤心地哭了出来，韩载道适时地递上了面巾，也不劝止她，依然保持着倾听的神态。
　　哭了一会儿女人吸了吸鼻子继续讲述：
　　“后来他更过分，偷偷把我手机里储存的通讯簿复制了一份，没事儿就挨个打电话过去调查我跟人家有没有奸情，因此我丢了好几个重要的客户，被老板降了职，我再没脸在公司待下去，就辞职回了家。。。”
　　“就这样你也没想过与他离婚，对么？”韩载道再为她续了一杯。
　　“嗯，我爱他，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弃这段婚姻。而且，我从小父母便离了婚，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很不幸，我不想女儿承受这个痛苦，所以我一直忍着不离。可是。。。”
　　她抬起头，哀怨地望着韩载道，就像一个慌乱的溺水者试图寻找一根救命稻草，却失望地发现每根都是无根之草一样，渴望着韩载道的律师功能。
　　“他为了报复我，竟然带了一个女人回家，那个女人很年轻，他搂着她的腰，在我面前跟她亲密。。。”
　　“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可以忍受他的猜疑，却无法忍受他的背叛，所以我要坚决离婚！”
　　女人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韩载道心疼地看着不安跳动的咖啡杯，偷偷竖起食指勾住杯把儿拉了过来。
　　“他不同意对么？”
　　“嗯。他求我，甚至用暴力威胁我，我不想与他再纠缠下去了，铁了心了一定要离，不然我早晚会死在他手里。。。韩律师，我求你，帮我打赢这场官司。只要他肯离婚，我愿意净身出户，但是必须让女儿跟我。”
　　“难啊。”韩载道叹着气，“如果他想要财产还好办，大不了给他财产，可惜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什么我都给他，除了女儿，只要他肯离婚。”女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你别急，也许事情没那么糟。你听我的，回去多搜集证据，比如他打你的证据，跟踪你的证据，带女人回家的证据。。。要充分利用现代化手段，例如录音机、录像机、照相机、电话录音功能等等，只要证据确凿，我们可以告他家庭暴力，是过失方，那时候判离婚就很容易了，你还能多得。”韩载道胸有成竹。
　　“真的么？”女人有些怀疑。
　　“这个，百分百没问题！”韩载道十分肯定的笑道。

　　和张海洋刚刚约会完，沈楠桢就接到了韩载道的紧急电话。
　　“小豆腐有案子啦！明天早点来，离婚案啊，这可是好差使，不费力不费脑，可能会费点嘴皮子。。。两千块的诉讼费呐，轻轻松松就到手了哦，买过路过不要错过，打过杀过不要放过哦——”
　　“老牛，你卖肉呢？”沈楠桢正在穿马路，被他一顿叫卖险些与一辆宝马接吻。
　　“我忍不住激动激动啊！明早儿一早就来，这个案子归你，打赢了提成两百！”韩载道在电话里兴奋地叫。
　　“不打！两百太少！嗝——”沈楠桢打了个饱嗝儿，一嘴的洋葱色拉咸腥味从胃里直冲出来。
　　“这嗝儿打的，比海岸线还曲折呢，塞了什么好吃的？”韩载道这边口水流了两万五千里。
　　“嘿嘿，正宗欧式西餐，牛排三文鱼火腿和大虾，还有法国红酒，香极了美极了好吃极了！”沈楠桢故意拖长了音儿馋他，还咂了咂嘴巴。
　　韩载道心里抽紧了一下，竭力保持住调侃的语气，酸溜溜道：“。。。呵，挺有情调啊，不是一个人吃吧？”
　　“当然，有人请客，我免费吃。”一想起他郁闷的胡子脸，沈楠桢就想笑。
　　“哦，那好。。。”韩载道有些低落，接案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殆尽了。
　　忽然不知说什么，沈楠桢笑咪咪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沉默之后，打算逗逗玩儿：
　　“那个案子两百太少，你再加点儿我就接。”
　　“臭小子，还学会跟老板讨价还价了，要加多少啊——？”韩载道压下失落的心情，油腔滑调地问。
　　“五十，正好二百五！”
　　“二百五？小豆腐你学坏了，敢拐着弯儿地骂你老板？”
　　“嘿嘿，常言道，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也是跟你学的。”
　　“你丫好的不学学坏的？”
　　“好的就是。。。老牛老牛，明天我要吃鱼。。。”
　　“没问题！想吃多少都没问题，只要你把这个案子痛快儿给我办下来！”
　　“老牛，你吃进去的是奶，怎么挤出来的净是干草呢？有你这么压榨劳动人民的么？”
　　“小豆腐，听说过有奶便是娘的古训吗？顾客就是咱们他妈的娘，她压榨我的代理费我当然要压榨你的剩余价值，你就庆幸我没把你当作料和鱼一起炖了吧！”
　　“。。。。。。”
　　沈楠桢七窍生烟，韩载道没事儿偷着乐。
　　放下电话后，他把腿支在桌子上美滋滋地抽烟儿望天儿，觉得那个舒坦啊，每次把那小鬼捉弄完，他都像抽了鸦片似的充满快感，而且对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更上瘾。
　　如果不是努力克制，他几乎马上就想跑到他家去，再次蹂躏一番。
　　家？对了，沈楠桢似乎还从没请自己到他家里去坐过客，这就表示他们的关系还只限于同事之间。还有，那个请他吃西餐的神秘人士是何方神圣？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认识很久了？什么关系？朋友、同学、兄弟姐妹、还是。。。恋人？
　　想得头大，想得纠结。
　　半夜三更，他从床上猛地坐起，迷迷糊糊地骂了自己一句话：
　　“韩载道，你丫的不像话了不像话！”

作者有话说

　　妈妈呀，码了这么多字，累死了啊，给点掌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