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52、转醒如隔世

　　“哥哥哥哥，天亮了，我们起床去抓鱼鱼，抓到鱼鱼回家煲鲜汤。哥哥哥哥天又亮了，我们快起床去抓鱼鱼，天天抓鱼鱼，天天煲鲜汤……”
　　手指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耳边传来熟悉的软糯大白话童谣，钱朝看到可爱的妹妹和乖巧的弟弟围着半大的他转，一边转一边唱：“哥哥哥哥，天亮了，我们起床去抓鱼鱼，抓到鱼鱼回家煲鲜汤。哥哥哥哥天又亮了，我们快起床去抓鱼鱼，天天抓鱼鱼，天天爆鲜汤……”钱朝笑了，然后他看见半大的自己笑着抱起妹妹，牵着弟弟，边向落英缤纷的桃花溪走去，边道：“好，我们一起去抓鱼鱼，抓到鱼鱼回家爆鲜汤，爹爹一大碗，哥哥一碗，岁岁一碗，年年一碗，我们一家人永远开心快乐在一起……”
　　过于美好温馨的一幕，让床上的钱朝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口齿不清呢喃道：“我们一家人永远开心快乐在一起……”
　　“哥哥！哥哥！”手边仍是柔软温暖的触感，耳边仍是软糯的童音，但压抑着：“哥哥，你快醒来！希希怕！”
　　“希希？”钱朝迷糊的想：“哪个希希？哪里来的希希？只有岁岁和年年呀。”
　　“哥哥，你快睁眼看看希希，希希好怕。”耳边的童声还是软糯，压抑。
　　“岁岁和年年！”被打断的钱朝发现自己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去看他的弟弟妹妹，急得他更加努力的想要把眼睛睁大，可还是无济于事。想大声喊弟弟妹妹，也喊不出来。好像还有弟弟妹妹大喊救命的哭声，钱朝急得更加想睁大眼睛去找弟弟妹妹，想大喊弟弟妹妹。可依旧是无济于事。
　　弟弟妹妹大喊救命的哭声若隐若现，钱朝急得满身都是汗，却还是怎么都睁不开眼，嘴巴张到最大也还是怎么都喊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
　　耳边除了弟弟妹妹大喊救命的声音外，还有另外一个杂音，“哥哥哥哥”的叫，叫得焦灼却有心无力的钱朝干干焦灼如焚，好生崩溃。
　　钱朝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手边柔软温暖的触觉脱离而去，紧接着，是“咚咚咚”跑步的声音，再是焦灼的童声，软糯糯的声音好像被煎焦了，有些尖：“哥哥，哥哥不知道怎么了！”
　　很快，钱朝感觉自己身边的位置一塌，随之，额头上被贴上一个冰冰凉的东西，也是很熟悉的感觉。钱朝猛地一睁眼，终于从先好后坏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就看到眼前是一片雪花飘飘的冰蓝袖子，冰蓝袖口处，是一截能看清细小寒毛的雪白手腕。钱朝惺忪的睡眼透过手腕与袖口的交角空漏处，正对上一双宛若冰雪琉璃好看的眼睛。
　　一时四目相对，鸦雀无声。
　　还没等钱朝反应过来挪开眼睛，一个小小的身子扑向钱朝，抱紧钱朝的脖子，打断了无声相对的四目。希希忘乎所以的一叠声的欣然说着：“哥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希希了！”
　　钱朝被希希扑得轻轻嘶一声，雪冰心一紧，眉一皱，本能的就想抬手把希希拎下床去。但希希已经先一步小心翼翼从钱朝身上挪开了，挪到雪冰身边的床沿空隙处，小小的一个人处在钱朝和雪冰之间，又替钱朝掖好被他扑得皱巴巴的被子，然后紧张的盯着钱朝苍白的脸，认真的说道：“哥哥，你哪里疼？希希给你吹。”
　　钱朝看着乖巧的希希，想到之前被捆的自己觉得再无法有从月战手底下逃出生天的可能，就破罐子摔到底的不管不顾地拿话去狠刺月战的心，让只重视亲情的月战亲身感受失去至亲的那种痛彻心扉、仿佛灵魂被人撕碎的痛苦，要与月战来个玉石俱焚。可现在，自己还没死，也不知道月战死了没有。钱朝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后面他完全把小希希抛在了脑后。
　　钱朝心里感到很是愧歉，从被子伸出手来揉希希的脑袋，微微笑着说：“哥哥全身都疼，你吹得过来吗？”一开口，钱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生了锈一样，撕扯着疼。袖口溜下去的手臂，是一道道已不清晰的青紫勒痕。
　　“希希可以的。”希希抓过钱朝那只布满淡淡紫淤捆痕的手，轻轻吹起来。
　　从始至终，都完全被忽略的雪冰给钱朝倒了水过来，皱着眉看希希生怕把钱朝吹皱了，或吹跑的神情小心翼翼给钱朝吹手。雪冰又看看钱朝苍白脸上轻含微笑的受用柔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唇也紧抿着。
　　“来，先喝点水。”雪冰捧着水坐到床边，希希伸手想接过水喂钱朝，却落了个空，还被赶走：“希希，哥哥刚醒，需要好生安静休养，你也该回去读书了。”
　　希希担惊受怕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到钱朝醒来，自然是万分舍不得和钱朝分开，但是听到雪冰说钱朝需要安静休息，心里挣扎的看着钱朝。
　　“哥哥才刚醒，希希陪着哥哥吧。”
　　差一点就把孤儿小希希丢在险恶的人世间了，钱朝心里对小希希有愧歉，回答并没有如雪冰的意。雪冰的唇抿得更紧了。希希则心花怒放，把钱朝的手抓得更紧了。
　　相比钱朝，希希更怕冷脸的雪冰。但有钱朝撑腰，希希也就不那么怕雪冰的冷脸了。
　　钱朝撑着床板想坐起来，雪冰却先一步把一只手穿过钱朝的脖子，揽着钱朝靠在他的身上，然后把水送到钱朝的嘴边。
　　钱朝身上又痛又没什么力气，加上又渴，也就老老实实靠着雪冰喝下送到嘴边的水。
　　水喝完了，钱朝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死亡边缘的枯草久逢救命甘露一样，慢慢活泛过来。钱朝随眼看去，外面是白雪红梅世界，里面是门窗桌椅，屏风香炉，茶壶杯盏，床帘被单，皆带着清雅绝尘的六瓣雪花与傲梅的纹饰，陌生中带着些熟悉。
　　钱朝很快记起来了，这里是三年前他待过的地方，待过多久不知道，但他清醒后很快就跑了。这一次，同样以为必死无疑的钱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来的，又躺了多久。钱朝扭头去看给自己依靠的雪冰，正碰上雪冰那柔软带着疼惜的眼神。
　　三年了，恍如隔世再隔世，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哦，还多了个小希希。
　　钱朝已不记得三年前的雪冰的眼神，但此时雪冰那柔软带着疼惜的眼神让钱朝有些受不住。钱朝心里虽没了初次清醒后的那种受宠若惊的一惊一乍，但马上挪开了身体，对着雪冰真心诚意的说道：“谢谢你，雪冰。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次。”
　　对于钱朝又是马上挪开身体，又是真心诚意的道谢，雪冰心里有些不高兴的摇摇头，但脸上没有露出不高兴。
　　钱朝看一眼身旁的希希，又想起之前第一轮生死边缘看到月战的长枪一寸寸飞驰而来夺命时，以为死定的他还在一遍遍的想希希该怎么办，能把希希托付给谁呢。希希最后待的地方，在人世间，世人也就只有雪冰知道而已。钱朝猜想一定是雪冰把希希带进雪氏照顾了，于是又对雪冰道谢道：“谢谢你，还帮我把希希接来照顾。”
　　“不用谢。”当在血色长空将退尽醒来看到钱朝那惨不成人样时，雪冰心里疼得又几乎要晕死过去，知道钱朝离体的魂魄被长兄及时收聚，又用灵囊安养无恙，钱朝还能活下去后，雪冰的心才稍稍没那么疼，才能顺畅的喘过气来。
　　雪冰一直以为那见过一次的小孩是钱朝的，见过钱朝对那小孩的温柔，就知道那小孩对钱朝之重要。也顾不得一起回去雪氏修养，也不放心让任何人去找那小孩，雪冰拖着几近断的左手和随时要晕死过去的重伤去找希希。当从希希口中知道他和钱朝并不是父子的关系，雪冰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雪冰虽然不怎么喜欢小孩，但他心甘情愿替钱朝照顾好希希。
　　钱朝搂着希希问道：“希希有谢谢雪冰哥哥的照顾之恩吗？有没有乖乖听雪冰哥哥的话？”
　　希希乖巧诚恳的向雪冰道：“谢谢雪冰哥哥。”
　　雪冰点点头。
　　希希又冲钱朝道：“希希有很乖的听雪冰哥哥的话。”
　　钱朝揉着希希的脑袋，“哥哥就知道希希乖。希希是个乖宝宝。”钱朝自己本就不是一个乖小孩，但是带过两个小孩的他希望全天下的小孩都乖乖的好带好养，能吃能喝，能蹦能跳，能唱能笑，但不能让人头大心烦的撒泼打滚的哭闹。
　　雪冰眼巴巴看着钱朝和希希亲密的黏抱着，心里有些吃味，但又说不出来。雪冰知道刚醒来的钱朝吃不了什么东西，厨房也时时为不知道何时醒来的他备着养胃的小米粥，但雪冰还是拿话问钱朝：“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钱朝想了想，想起了刚才听到的童谣，那刚开始并不是童谣。小时候，睡得很早的弟弟妹妹天天老早就起床，围着还没起床的他念经，念着念着就变成了唱调：“哥哥哥哥，天亮了，我们起床去抓鱼鱼，抓到鱼鱼回家煲鲜汤。哥哥哥哥天又亮了，我们快起床去抓鱼鱼，天天抓鱼鱼，天天煲鲜汤……”后面就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外面去，应该是外面多孩子家庭的也差不多是小的整天缠着大的念经去捉鱼，念着念着就成了整座爱抓鱼爱煲鲜汤的彭城的童谣。
　　后面，钱氏一族被灭，连条鱼都不放过。彭城境内也不允许养鱼吃鱼，那首捉鱼煲鲜汤的童谣也被禁止唱。
　　希希之前从来哼唱过任何童谣，也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有关“鱼”的一个字，钱朝都怀疑，希希根本就不知道鱼是何物，更别说吃过鱼，喝过鱼汤。与家人家乡每一个熟悉的事物都能无限触痛钱朝的心。是以，钱朝也并没有教过希希有关“鱼”的任何东西。
　　钱朝不知道希希怎么会唱那首童谣。但那首童谣唤起了钱朝久远久远的食欲，脱口而出道：“我想喝鲜汤。”钱朝以为雪冰不知道鲜汤是什么汤，又改口道：“想喝新鲜新鲜的鱼汤。”
　　雪冰点点头。
　　钱朝以为雪冰至少也得出门吩咐厨房的人，但没想到一只白色的雪蝶直接从雪冰的指尖而出，然后飞走。
　　雪冰连门都不出，也不打扰他和希希，一个人坐到屏风后面的几案上翻翻书写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