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5、又逢一厌之人

　　此次发出邀请的白马世家，乃曹氏。因曹氏除了门风嘴碎外，还像棵墙头草一样顺风而倒，整天倒来倒去的，极为难看，极没骨气，又“曹”与“草”音只有一调只差，实在是相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许多人暗地里把曹氏称为“草氏”，讽刺曹氏像棵墙头草，“墙头草”或“那棵草”一词，便也渐渐成了曹氏的代名词。
　　曹氏尽管是说人是非笑话的领军人物，但私下里同样也有很多人说他是非笑话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呢？
　　仙门无论是有根据的，还是没有根据的是是非非多如话本，听也听不完，看也看不完。如果不是基于种种的考虑，钱朝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样的人家，更加不会踏足这样人家地盘的半步。
　　但，没有如果。第二天巳时初，钱朝一行人就到了曹氏。
　　刚被着曹氏家服的门生领着去客房安置行李，就看到一边一群红衣上绘有长风挽红霞纹的年轻门生簇拥着一人，那人也极为年轻，肤白唇红的脸上文气有余，英气不足，眉目秀雅，即使腰间挂剑，如众星拱月，仍显文弱，无甚威严，衣上的饰纹同样是长风挽红霞，但饰有更为尊贵的金丝点缀。
　　又狭路相逢一个讨厌的人。
　　直到见到那人，钱朝才记起，这世上还有一个讨厌的人。
　　那墙头草说请不起四大望族的人，可到目前为止，钱朝已经在他的地盘上狭路相逢了两大望族之人，而且还是往日里数一数二讨厌的人，那棵草真是不仅嘴碎，嘴里还没一句真话。钱朝再一次觉得，上天真不该让他长张嘴。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一色游鱼逐桃花流水纹饰的浅桃红服的钱家子弟，特别是在看清楚钱朝身边的钱岁之后，眼中的光瞬间更为清亮起来，一只脚甚至已经情不自禁的抬了起来似想跑上来，但看到钱岁早一步垂下了眼睛躲开他的视线，而钱朝和钱年则同仇敌忾的怒瞪着他，才似马上想起了什么，便生生的把冲动按住了，尴尬的把脚收回，率先行礼，温和卑谦道：“钱兄，各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钱朝和钱年马上护犊子般挡在钱岁面前隔开那人打量钱岁的目光，钱朝连虚礼都懒得回，冷嘲热讽道：“您是宗主，又是望族子弟，身份尊贵，您跟我们兄弟俩称兄道弟，等下被有些恪守尊卑有序之人听到，又要说我们钱家人越矩来攀权富贵了，那可真是折煞我等！还有，我们可承受不起风宗主的大礼。”
　　那人闻言苦笑，不怪钱朝的冷嘲热讽。
　　那人乃是栖霞风氏新一任掌门人风意楚。风意楚姓名的由来还是一段望族夫妻恩爱的佳话：因为风意楚的父亲风青玉极为中意宠爱风意楚的母亲楚伊婉，风青玉在楚伊婉为他生下命中一儿后，在给孩子取名时，便各选他与楚伊婉的姓，中间用一“意”字来连接两姓，以此表明风青玉一生一世都只中意楚伊婉一人，意中人永生永世也都只有楚伊婉一人。风青玉对楚伊婉的款款爱意，皆倾于楚伊婉为他生的儿子之名中。
　　生养一个孩子就够辛苦受罪的了，在楚伊婉生了风意楚之后，风青玉就舍不得让楚伊婉再受苦受累的生了，两人一心一意地把风意楚如珠似宝地捧着长大。
　　当年在孔仁学苑时，风意楚跟钱朝好得像亲兄弟一样，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好看的都第一时间互通有无，很多错都是一起犯，但风意楚又怂又想玩，不敢像钱朝那样时时步步明目张胆，只有到夜深人静时，才见机行事的敢偷偷跟着钱朝放肆，因此，风意楚从没被逮着罚过。
　　钱朝挨打受罚残了，那时的钱岁钱年才十岁出一点点头，人比风意楚和钱朝都小，力气也比风意楚小，自然是背不动也不怎么抬得动被打残在戒堂的钱朝，还是风意楚把钱朝从戒堂里面一步步背回住处，然后天天寸步不离地给暂时残瘫在床的钱朝煲药喂药擦药换衣洗衣，给喝药喝到吐的钱朝开小灶，秉烛给钱朝偷读学苑禁忌的话本，而且还帮着钱朝照顾弟弟妹妹。
　　风意楚是尊贵无比的仙门望族子弟，又是家中父母唯一的爱子，在家中就是半只碗都没有洗过，却为钱朝能做的都做了。当时，风意楚刚给钱朝擦完药，钱朝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感动得跟风意楚开玩笑说：“风兄，你对我太好了，要是我是个女的，我就以身相许回报你，一辈子死心塌地跟定你。”
　　风意楚则一巴掌啪的拍在钱朝的头上，“就算你是个女的，你这种上天入地都不怕的性子，满苑的规训都约束不了你，以身相许我都不敢要。你没死，我就先被你折腾死了，吃不消吃不消，一起玩玩还不错，一起过日子那可不行。我呀，定要找一个如月亮般美丽温柔的女子举案齐眉过一生，像我娘亲那样温柔漂亮，明亮照人……”
　　求学结束了，因栖霞离曲阜很近，而钱朝的伤又没好多少，风意楚便邀请了钱朝一行人到家中玩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让在学苑被睁眼都是戒规给拘得够惨的钱朝边养伤边放开来玩。
　　风家父母平易近人，难得见独子邀请同龄朋友来家中做客，而且对于钱朝“彭城公子”的美名也是有所耳闻，见钱朝本人又长得极俊朗知礼，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妖魔鬼怪，对钱朝一行人也是欢迎至极。
　　而后，风意楚和钱朝兄妹姐弟三人经常你到我家玩耍，我到你家玩耍，玩耍了近四年。在近四年的时间里，钱岁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虽不能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但称之为彭城一枝花并不为过。风意楚因为与钱朝交好，钱朝又爱护妹妹，风意楚便爱屋及乌，刚开始只是单纯的把小钱岁当成妹妹来对待，但时间久了，风意楚对温柔漂亮的钱岁渐生男女之情，而正好钱岁也心悦于风意楚。
　　钱、风两家的长辈对于这相当于青梅竹马的一对小儿女之事自然乐见其成，还商量了，等钱岁举行了及笄礼之后，便成好事。
　　却不想，横生变故。钱岁的及笄礼还没到，风家父母就前后在家中突然身亡，风意楚未及弱冠之年便匆匆接手风氏宗主之位，是当年所有同窗中，接手家族掌门人位置最早的一人，紧接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迎娶同是望族的富春花氏之女花清音。
　　任谁也没有想到风家父母会突然接连身亡，因为风家父母年纪才将近四十，还没到生老病死的年纪。也任谁都没有想到，风意楚会突然抛弃与之情深意笃的钱岁而转身迎娶花清音。
　　风、花两大仙门望族突然在风氏夫妻热丧期间宣布联姻，轰动天下，除了钱家，大大小小仙门世家望族几乎都到栖霞给风意楚贺喜了。
　　风意楚喜迎美娇娘，风家即使处在热丧期间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往来不绝。而钱家既不是望族，也不是世家，门可罗雀。钱岁不吵不闹，看似通情达理，有一天却恍恍惚惚在院子里的莲池落水，若不是钱朝天天都会时时拿些从街上淘到的新奇小玩意去逗钱岁开心而发现钱岁落水，钱岁早就丧命水中了。被救起后，钱岁就莫名其妙的病了大半年，怎么医怎么治都不好，吃不下睡不好，人瘦得都快便变形了。
　　钱家父子都知道，钱岁的并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上。心上之病，岂是药石可医？
　　风意楚对钱岁负心的伤害至深，没一句解释，没一句对不起。
　　也因此，钱家和风家心照不宣的彻底断绝往来。
　　众仙门中，四大望族里，长白雪氏三子，贺兰月氏三子，唯富春花氏有女，平心而论，无论身份，还是地位，确实是花家之女与风家最为匹配。
　　但，风意楚若是在乎家世地位，从一开始就不该与钱朝称兄道弟，更不该对钱岁示好，更更不该对钱岁许什么永不变心、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
　　风意楚以前对钱岁全部的好，全都变成了伤害钱岁的刀，刀刀割在钱岁的心上，疼在钱家父子心上。
　　之前与风意楚、风家交好的时间里，钱家人就担了数不清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冷嘲热讽：钱世可真会教孩子，才十几岁的孩子就懂得了择友而交，交什么样的朋友，走什么样的路，钱家孩子交上风家这么一个朋友，以后钱家孩子就前途不可估量喽……
　　钱家攀高枝喽……
　　钱朝那浪荡子整天浪荡，自己浪荡就算了，都把风公子带疯了，耽误风公子修炼，也不知道安一颗什么毒心……
　　钱家长子与风公子交好，现在又把自家妹子推给风公子，我看啊，以后的风家得改姓“钱”。挺好挺好，姓钱挺好的，一辈子冠钱之姓，一辈子头顶有钱……
　　……
　　钱家与风家断绝往来之后，各种恶毒的揣摩才稍稍少一点，但仍有不少流言蜚语。
　　钱家只有钱岁这么一个女孩儿，钱家父子三人只希望钱岁能够嫁一个真心对她之人而已，多一个人来疼钱岁，若找不到，一辈子留在家里，一家四口永远生活一起更好，并不需要钱岁以婚姻大事来为家族谋福利，当初看好钱年与风意楚的事，并不是看好风意楚的家世，而是看好风意楚长久以来对钱岁的好。
　　却，不想，风家父母恩爱无比，听说风母还是殉情追随风父而去的，风意楚会是个薄情寡义，瞬间变心而另娶她人的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