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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笼中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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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楚沁与楚灵埋首于愈发艰深的典籍与繁复的沙盘推演,陪楚承安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只能独自一人做了两个小人陪自己过家。
学业于他,还是如同天书。楚沁和楚灵曾将经书与史籍编成跌宕起伏的故事以引起他的兴趣,可他只是慵懒地将头枕在楚灵的膝盖上,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含糊呢喃:“妹妹讲得真好听…再给姐姐编个新花样吧?”
曾几何时,那些“怪物”、“妖精”的骂声还能刺痛他,让他躲在萧妃怀里委屈流泪。可年岁渐长,他忽然发觉,他越温柔乖巧,就越被人欺负。既然怎样都逃不脱恶心二字,那不如就让他们恶心个够。
一日,楚灵正为他编着繁复的辫子,他忽然睁开眼,眼中没有平日的迷糊,只余戏谑:“你们说…要是天下的女人,都不做贤妻良母了,都变成最美丽、最无耻、最放荡的毒妇,会怎么样?”他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把丈夫都毒死,孩子都扔了,是不是就清静了?”
楚灵编辫子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冰凉。
楚承安却自顾自笑了,那笑容艳丽而扭曲。
楚沁沉默片刻,也笑了:“你这想法,倒是斩草除根,很痛快。若女子都有这般主宰自己命运的狠劲,也比如今半死不活的强。”
楚灵的脸色却白了,她放下梳子,声音发颤:“姐姐,不能这样想,很多人罪不至死…”
楚承安不解地歪头,漂亮的眉眼满是困惑:“为什么不行?他们坏,让他们消失,不对吗?灵儿,你真懦弱!”
他很生气,这份愤怒,连同日益累积的对兄长们欺凌的厌烦,催生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的努力:他开始认真习武,他做梦都想把那些嘲笑他的哥哥们打得跪地求饶。
他虽用功,却依旧怕脏,怕累,尤其厌恶男子身上的汗味。骑马时宁愿自己摔得灰头土脸,也绝不让侍卫近身搀扶,嫌他们身上有味道。
他每日沐浴薰香,即便在演武场,也穿着精心挑选的裙裳,在一片短打劲装中扎眼无比。兄长们看他的眼神,已不止是鄙夷,更添了见到什么不洁之物的忌讳。
书斋里,他彻底放弃了读书。他在案头常备一面铜镜,先生在台上讲经论史,他在台下对镜理红妆。若有皇子投来讥诮目光,他便顺势抛个媚眼,捏着嗓子,拖长了声调:“哟~这位客官,可是瞧上小女子了?来呀,快活呀~”
兄弟们避之不及,唯有楚承朝,时而无奈呵斥,时而好言相劝。
他作为男子,纵然受到白眼,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若女子如此,大概早就被消失了。
楚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理解他是在反抗强加于他的规训,可惜他不懂女子亦有大志,并非打扮的美丽就是女子,可这局限,源于他的身份与见识,倒也情有可原。
楚灵则依旧会在他凑过来时,忍耐着,接过他的长发细细梳理。发丝依然顺滑,可握在手中的感觉已悄然不同。先生讲学的声音嗡嗡作响,她的指尖穿梭在发间,渐渐感觉到他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安安姐姐。
楚承安长得太快了,沉迷习武给了他一身结实的肌肉,骨架宽阔,肩膀厚实。曾经秀丽的五官被硬朗的线条取代,即便他极力遮掩也毫无用处。当他穿着繁复女装,化着厚重妆容,故意扭来扭去时扭捏,违和感已强烈到令人不适。楚沁偶尔抬眼望去,会忽然怔住:那张浓墨重彩的脸,配上这伟岸的身躯,不再让人觉得是姐姐,更像一个沉浸在怪异扮演中的令人不安的陌生男子。
对楚灵而言,这种变化令她格外迷茫。那个曾经可以轻松揽在怀里的“姐姐”,如今枕在膝上的头颅分外沉重。他努力挤出的娇嗔表情,放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只让人脊背发凉。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随着他每日忙于习武,即便熏了浓香,一种属于混合着汗意的味道仍会隐约传来。这味道,与她记忆中所有不好的感受相重叠。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当楚承安又一次靠过来,带着那股熟悉的、令她胃部紧缩的气息,将沉重的头颅压向她时,楚灵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看着他那张努力描画却让人惊诧的脸,听着他捏着嗓子喊“妹妹”,又用兰花指勾她的发,长期的忍耐到了极限,恐惧冲垮了理智。
“我…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她猛地起身,声音颤抖,不敢看楚承安瞬间错愕的目光,慌乱退开两步。
楚承安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上前想拉她的手:“妹妹怎么了?是姐姐今日的妆容不好看吗?我…”
他靠近带来的阴影和气息,让楚灵再也控制不住,尖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楚沁立刻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隔开了楚承安。
楚承安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他望着发着抖的楚灵,张了张嘴,一句话话也说不出。
楚沁心中酸楚,只能强笑着打圆场:“安安姐姐别多想,灵儿只是近日心情不好,过些时日便好了。”
楚承安没有再说话,他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流淌。他知道,妹妹不会理自己了,自己在她眼里,终究变成了一只野兽。
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他是所有人都讨厌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