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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问天几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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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妃“病逝”的消息，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传来的。楚沁在公主府接到消息时，心头先是一松，可随即，忧虑便压上心头：承朝哥哥呢？他远在边关，骤然闻此噩耗，不知该是何等悲痛欲绝…
然而，未及她为楚承朝伤神多久，另一则消息又如晴天霹雳：陆允初婚事已定，婚配的对象正是刚刚奉旨回京的太子楚承轩。
这些兄长里，她最不喜的便是太子。他早已褪去幼时圆胖的模样，变得精瘦而阴沉，行事说话总端着储君的架子，一板一眼，却又处处透着算计，活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虚伪得令人心生厌烦。阿初那样通透又暗藏锋芒的女子，若真进了太子府那潭浑水…
她与楚灵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当即决定回宫，她们得见陆允初一面。
两人匆匆入宫，并未去拜见任何人，只悄无声息地来到御花园那处熟悉的假山旁等候。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陆允初独自一人从皇后宫殿的方向缓缓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略显老成的藕荷色衣裙，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肿。走到近前，她看着楚沁与楚灵，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沁儿，灵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哭过许久，“我该回家待嫁了，往后恐怕不能常来看你们了…”
楚沁心头一急，紧紧抓住她的手，脱口而出：“阿初！你不能嫁他！他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你看看父皇后宫那些女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她说到此处，猛然顿住，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竟说出这般理所当然之言，丝毫没有站在阿初的角度，这婚事又岂是她能做主的？
楚灵轻轻拉了拉楚沁的衣袖，自己则上前柔声说了些宽慰的话
楚沁闷闷地退到一旁假山石上坐下，阿初虽聪慧，于兵法政事上颇有见地，可对于后宅那些手段却是一片空白。她那颗曾映照过兵书舆图的心，如何能适应太子府不见刀光却处处陷阱的日子？楚沁越想越怕，眼眶也红了。说到底，还是自己无能。若有足够的权势，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好友跳入火坑，却连拉她一把的力气都没有！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陆允初面前，解下自己腰间那柄最为珍视、日常从不离身的佩剑。她将剑塞进陆允初手中，用力握住她的手指，让她牢牢攥住剑柄。
“拿着。”楚沁的声音低沉而坚决，直视着陆允初有些茫然的眼睛，“或许有一天…你会拿起它。”她在心里，对着自己，也对着眼前的好友，重重立下誓言：终有一日，我必让你堂堂正正离开那鬼地方！
她凑近陆允初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一字一句道：“你出嫁那日，我会站在皇城最高的地方看着你。你抬起头，就能看见我。阿初，我希望…你能亲眼看到，我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天。”
陆允初浑身微微一颤，抬起泪眼。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那柄沉重的佩剑，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消失在宫道尽头。
送走陆允初，楚沁心头的焦灼并未平息。她深吸一口气，对楚灵道：“走，我们去见皇后。”
楚灵微微蹙眉，并未反对。皇后陆氏是太子母亲，也是这宫里她们最不愿打交道的人。她永远端着一张阴沉刻板的脸，目光挑剔，视规矩礼法如铁律，早对她们这两个“不守闺训”的公主多有不满。
果然，踏入皇后宫中，气氛便是一滞。陆皇后端坐主位，头戴凤冠，整个人如同一尊华美而冰冷的玉雕。见到二人依礼请安，她也只是略略抬手，连眼皮都未多抬一下。
楚沁耐着性子，先是绕着弯子说些近日听来的江湖趣闻、边塞风物，试图缓和气氛。皇后听着，脸上不耐之色愈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眼见铺垫无效，楚沁心一横，将话题引了回来：“皇后娘娘，阿初姐姐性子最是温柔和善，您素来疼爱她，定也希望她往后日子过得顺心快活。只是太子妃之位，责任重大，劳心劳力，怕是过于辛苦了…”
她话音未落，陆皇后已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哟，本宫竟不知，楚沁公主的手伸得这样长，连本宫的家事都要过问指点一番了？”
楚灵上前一步，挡在楚沁身侧半步，姿态恭敬，语气却平稳清晰：“皇后娘娘息怒。我们姐妹与阿初姐姐情同手足，如一家人般，日后自然也想互相照拂。太子哥哥是您的骨肉，与您母子连心。您膝下两位至亲，一位贵为储君，一位是贴心侄女，若能将这‘照拂’之力稍稍分散，岂不是…更有意思些？” 她的话说得含蓄，却暗指太子与陆允初并非唯一选择，皇后或可另有安排，以均衡内外。
陆皇后终于抬起眼，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两位她素来轻视的公主。半晌，她才慢慢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楚灵公主倒是…聪明。此事，本宫会考虑。”
楚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楚灵轻轻拉住衣袖，示意她见好就收。
走出宫殿，楚沁心绪难平，既觉憋闷，又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明白楚灵最后那番话的深意，楚灵却只是摇头，示意她耐心等待。
数日后，婚约正式立下。结果出乎许多人意料，陆允初所嫁，并非太子楚承轩，而是刚刚丧母、从西北边关被急召回京的楚承朝。
楚沁听到消息，愣了好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傻哥哥…好像也不怎么样。” 她想起楚承朝那爽朗却不通权谋的性子，依旧为陆允初担忧。
楚灵倒是平静：“眼下这局面，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在承朝哥哥身边，阿初不必时刻提防暗箭，也不必违心去争宠。至于其他，我们只能日后尽力周旋帮扶…”
她看着楚沁疑惑的眼神，终于解释道：“此事能成，并非侥幸。我早就在盘算了。阿初不甘困于宅院，我们何不助她一臂之力？阿初有位妹妹名叫陆月钊，是位手段不凡的人物。她早已暗中与太子…。而我们这位太子二哥，也并非全然无情，只不过，他的情意，用在了别处罢了。皇后娘娘考虑之后，既要安抚太子心意，又要维持陆家与皇室联姻，正好一箭双雕。”
楚沁听得目瞪口呆，她转身紧紧抱住楚灵：“妹妹！你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最聪明的人！”
楚灵在她怀中，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天下聪明人多矣，我还差得太远，尚需好好历练。”
婚事既定，楚沁便想起自己对陆允初的承诺：要站在皇城最高的地方，目送她出嫁。皇城最高处，莫过于钦天监所在的问天楼。可问天楼要求闲人不得靠近，楚沁想方设法，甚至试图以观星为名求见，却始终未能找到混进去的门路，心下不免焦躁。
不久，楚承朝奉旨回京。楚沁得了消息，立刻去探望。再见到楚承朝，她几乎不敢相认。昔日那个开朗爱笑的青年，如今憔悴了许多。最让楚沁心惊的是，他的左脸上，竟覆着半张银色的面具。
见到楚沁，楚承朝努力想挤出一个熟悉的笑，嘴角刚扯动，眼眶却先红了。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沁儿…我，我都来不及…见娘最后一面…” 话音未落，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
楚沁心如刀绞，偏偏慕妃假死真相半个字也不能透露，只能强忍着心酸，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一遍遍说：“哥哥节哀，慕娘娘在天之灵，定不希望你如此伤怀。”
她指了指他脸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的脸…”
楚承朝别过头，故作轻松道：“没事啦！战场上刀剑无眼，一点点小伤，不碍事的！”
楚沁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道：“哥哥，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楚承朝胡乱抹了把眼泪，像是急于转移话题，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西域弯刀，递给她：“看，漂亮吧！”
他又拿出油纸包着的干奶酪，硬塞给她尝，开始絮絮讲起边关的风沙、烈马、还有同袍之间的趣事…
可他说得越起劲，楚沁看着他被面具分割的侧脸，听着他沙哑嗓音里强撑的欢快，心里却越痛，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楚承朝见状，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哎，沁儿别哭，别哭啊！是哥哥不好，哥哥让你担心了……哥哥真的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楚沁只是摇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这么好的人，本该纵马山河，为何偏偏生在这吃人的世道…
到了陆允初出嫁那日，她换上一身利落的红衣劲装，早早来到皇城东侧一处地势颇高的废旧烽火台。这里虽非最高，却是送亲车队必经之路旁最显眼的所在。
辰时末，浩浩荡荡的送亲仪仗准时而来。凤轿华盖，喜乐喧天。楚沁目光紧紧锁定那乘凤轿，当车队行至烽火台正下方时，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佩剑，脚踏垛口，迎风而立。
红衣猎猎，如同燃烧的火焰。她将长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苍穹。阳光流淌在冰冷的剑身，折射出凛冽的寒光，那光芒仿佛要刺破这喜庆喧嚣，直抵九天。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下方车队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更高更远的东方，那巍峨的问天楼顶端，竟也有一道红色身影！
楚沁心中一震，猛地回头望去。距离甚远，看不清面容，但她立刻飞身下了烽火台，朝着问天楼的方向疾奔而去。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问天楼附近，那抹红色身影已沿着楼外的悬梯缓缓而下。待那人落地，转过身来，果然是楚灵。她也穿一身红衣，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灵儿！你怎么…”楚沁又惊又喜。
楚灵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赶上车队最前头。不过…总算勉强帮你实现了对阿初的约定！”
楚沁不由追问：“你怎么上去的？那地方守卫森严，我试了好几次都进不去！”
楚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低声道：“我装作内急，央求门口值守的卫兵行个方便，他们自然不肯。我便装作发起脾气，正争执间，楼里出来了一位姑娘，她问明情况，告诉我她叫阿芝，芝兰玉树的芝，是钦天监的巫祝。她引我进去，并未去茅房，反而问我想去哪里。我便直言，想登高望远，送一位好友出嫁。她竟真的带我去了楼顶，她说我这身红衣不像是送嫁，倒像是披着战甲准备出征似的。”
楚灵顿了顿，陷入了沉思：“姐姐，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她看见的，不是公主的失仪，而是别的。我们有机会，一定要与她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