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85、尾声（中）

　　天上一阵赶一阵地热闹，人间却逐渐安定下来，那道缝隙只存在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徒留澜沧仙师引来的天雷欲降不降地在空中闪烁。

　　裴听岚到得最快，凭虚派力量几乎倾巢而出，将云雪归方圆十里围个水泄不通。
　　可他遥遥看着蓬莱的方向，却有几分担心。

　　相较另外两处的战场而言，巫离的准备并不算充分。
　　云雪归的破境来得毫无征兆，连他本人都未曾预料，巫离更是毫无准备，说定的仙门百家仍在赶来的路上，他能用的人不过少量心腹和距离最近的鲛族。

　　但行动推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鲛族在海上掀起巨浪，没人防范他们，无论在外人眼中还是于蓬莱自己而言，鲛族都是忠诚不二的盟友，朗泊连山璧等核心力量消失后，这个盟友前又要加一个前缀词——毫无反抗之力的盟友。

　　所以鲛族此番暴起，着实打了蓬莱一个措手不及，曾经被他们拿捏于鼓掌的海族狠狠甩过来一巴掌，蓬莱不得不派出大量修士应对，鲛族是大海中诞育的灵秀种族，天然对海中的一切有着手足般的掌控力。一朝发难，蓬莱数十艘客运船说翻就翻，近百名长老弟子落入茫茫大海，内门分出近三成的人力去搜寻，余下七成，又分了一半注意力给破境的澜沧仙师。
　　澜沧仙师的破境地离得不远，蓬莱派出几十名精锐长老，很难说是去凑热闹还是想插一脚，但如此一来，留给巫离的，就是一个不足为惧的空虚蓬莱。

　　大概是与陆絮相处久了，或多或少沾染上些暴躁脾性，巫离将蓬莱翻了个底朝天，没寻到存放离离花的地方，索性火油一泼，烧了一把滔天大火。
　　被‘拯救’出来的留安公主震惊地看着刮刮杂杂的火光，喃喃道：“我滴乖乖……”

　　他心里寻思，这烧的，可都是银子啊。

　　巫离赶在巫行舟等人回来之前一脚把他踹进了海里，交给鲛族看顾。蓬莱的掌教大人站在烧得热烈连绵的屋舍前，久久沉默，他衣裳破了几道口子，显然在鲛族手里没讨到什么好处。
　　跟着他去平乱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伤，一位上了年纪的白发长老顶着满脸的血嘶鸣一声，悲怆跪地，手脚并用地爬着往火中冲去。巫离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拦。

　　“混账！畜生！”鹤发苍苍的老者吊着一口气叱骂他，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哭是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留着你早晚是个祸害……”

　　这一刻，巫离凝视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鹤发长老开了个好头，一时之间，周围训斥辱骂夹杂在一起，甚至有人冲上前去给了巫离一个恶狠狠的巴掌，再要拿脚踹时，被巫疏影拦住。这位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的表哥用一种很复杂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看到最后，他说了一句：“阿离，做得好。”

　　……巫离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霍然扭头去看巫行舟，却见掌教大人注视着那火光，向来冷漠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点古怪笑意，似喜似悲，似疯魔，似释然。

　　这时，蓬莱上方响起破空声，姗姗来迟的援兵强行破开蓬莱的空中布防，御剑修士成群结队列在半空，定阳府的廖青阳率先落地，看向巫离。
　　巫疏影站在他身边，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神色冷峻、状若审判的修士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离，你知不知道蓬莱为何要分内外门？”

　　巫离嗫嚅着，张了张唇。
　　……不是因为血缘吗？

　　“对，是因为血缘。”巫疏影笑了起来，“但不是你以为的血缘。”
　　“巫氏的每一名新生儿，都要在诞生之日，服下一颗离离花种，这是当年先祖发现离离花后，留下的一条不成文家训，自那时至今，已有百年。”

　　巫离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响了。
　　“我没听过！”

　　“你自然没听过，因为如今巫家上千名族人当中，只有你，没有服用过花种。”

　　百年以前，巫氏先祖在云城找到仙人遗留，发现其妙用，并大胆提出‘造神’的假设，可他穷尽一生，依然没有完成对离离花的研究，于是他将这份‘祝福’留给了后世百代，扼腕弥留之际，留下家训一条——凡巫氏新生儿，出生当日必须服用花种，此后汲汲营营，尽心尽力，繁荣家族。

　　“你出生时，被你母亲带着千里逃亡，‘离’这个字，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巫离的离，不是离离花的离，是离开的离。族中追查两月，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寻到你们母子，你母亲以死相逼，要长老们放你离开，你贵为蓬莱少主，长老自然不允，随后你母亲三尺青锋一抹颈，血溅当场。”
　　“那之后，族内再没提过让你服用花种，就这样让你在外游历放养。”

　　巫离记得自己母亲早亡，记得自己与父亲关系疏远，但从来没人告诉过他造成这些的因果，他垂着头，喃喃道：“出生开始服用花种……那岂不是……”
　　巫疏影微笑着接下他的话，“半生都在折磨中度过。”

　　巫离嘴唇哆嗦了一下。

　　对于离离花的研究，直到近年才有突破，极冷灵气的抑制效用直到五年内才被发现，在此之前，近乎所有巫家族人，都是云城上那个朗泊的投影。
　　所以他们不能回头，他们只能往前。

　　“其实不是没有人质疑过那条家训，但……只要离离花存在，就会有人心存妄想，长老堂十二长老，在这个问题上永远有分歧，从那时开始舅舅就明白，要终结这一切，只能铲除源头。”

　　先祖留下的那条家训，也许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从百年前开始，蓬莱数不尽的族人挣扎在地狱中，到了今天，是时候往生了。

　　巫疏影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离，你做得好。”
　　剑尖划过脖颈，温热的鲜血喷了巫离一脸，有些进了眼眶，被眼泪晕开，晕得他眼前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接住巫疏影倒下的躯体，又听耳畔叠声惊呼：“掌教——”“族长——”“您做什么？！”

　　他抬头看去，见巫行舟不知何时站在了火光里，火舌舔砥过他的衣摆，烧得焦黑卷曲，无数人呼唤他，可他一下也没有回头。

　　巫离：“父亲——”
　　他微弱的一声淹没在嘈嘈切切中，不过瞬间，巫行舟的身影完全被火焰淹没，他对这个人世，似乎没有分毫留恋。

　　巫离眨了下眼，一颗很大的眼泪滚出来，将殷红血色带走，眼前终于清晰。

　　他怔怔看着那片火光，哽咽地动唇：

　　您……不跟我说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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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离的崩溃，陆絮不知道，但他现在也挺崩溃。

　　轮回道的加持，使得所有神官神魂震荡，非常好杀，但也正是因为好杀……他们更换了策略。
　　陆絮拄着道抵当拐杖，“你们他妈的，有本事出来打，躲着算怎么回事？！”

　　中气十足的吼声响彻九重天，过了片刻，有道清脆的少年音气愤地冒出来，隔空与他吆喝：“你搬轮回道，你作弊！”

　　少年明显年轻，不懂套路，这声一出来，不少躲在暗处心里咯噔一声。

　　陆絮面上一喜，提着剑就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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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一个找出来，花费了陆絮不少时间，但九重天上除了天雷，几乎没有能克制他的，天雷迟迟不落，有些神官躲到后面，见大势所趋，也懒得挣扎，索性一抹脖子了事。
　　陆絮招呼着浮在半空的一片幽绿光芒，乐了，“你们早这样多好啊。”

　　四散的神官都抓得差不多，陆絮扛着剑直奔清净台。途中不少飞升神官看见他直被威压压得打哆嗦，他还心情很好地跟人家打了几个招呼。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的漏网之鱼都在清净台，林渊率领众神一字排开，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陆絮扫了两眼，对林渊道：“你是走流程还是……直接叛变？”

　　林渊神长没绷住，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

　　神官们震惊地看向他，“神长，你——”

　　林渊丝毫不理会众神的议论，对陆絮摊开手，“我帮忙还是你自己来？”
　　“多大点事，我自己来。”陆絮倨傲地挑起眉，一步跨上清净台。

　　只闻耳边雷声轰鸣，头顶飞快聚集乌云，幽蓝的雷光闪烁着。陆絮低头看了眼清净台雪白的台阶，还未说话，就被一道柔软的灵力捆着腰扔到清净台中央。
　　他踉跄两下，好险没摔倒。

　　“……不是说雷罚拆了吗？”

　　林渊笑意浅浅：“没完全拆，能续上。”
　　陆絮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哦。”

　　清净台的雷罚降罪于一切非天诞神官的存在，他如今是从下界上来的，再怎么分也是飞升神官。踏上清净台，要挨雷劈的。

　　林渊目光在他神情上掠过，好奇道：“你好像并不意外？”

　　陆絮没什么表情。

　　清净台上空，雷罚迅速聚集，立刻锁定陆絮，他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脚底便如陷沼泽，完全动弹不了了。
　　他仰着头往上看，慨叹：“上一次见到这景象……去了半条命啊……”

　　林渊接道：“可能你注定死于雷罚。”

　　陆絮笑了一声。

　　他跟林渊对视，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些什么，神长道：“你最近有没有做梦？”
　　陆絮回：“梦了，梦到很多。”

　　梦到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份名单，上面新添了许多名字，最后一个浮现的，是陆絮自己。
　　早在千年以前他就推断过，这份名单是根据间接或者直接残害下界生灵制定的，当时他忘了，论残害下界，他陆絮属第一，没人敢当第二。

　　直到他在雨夜梦回惊醒，恍然意识到……自己要铲除的沉疴中，自己也是一部分。

　　他捂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头一次想走回头路。
　　他还想活很久，他还想跟师兄过一辈子，他还想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
　　他不想入轮回。
　　他后悔了。

　　可是到了这种地步，没人允许他回头。

　　原来他注定死于雷罚……原来他要结束的最后一个人，是自己。

　　第一道雷罚落下来之前，陆絮失笑：“我每杀一名神官，手都会哆嗦，到了如今，我反而心定下来——既然已经走到现在，那只能做到底，或许从我千年前决定屠杀神官时，结局就已经写好，杀人不是刽子手的意志，但刽子手……也是血腥罪恶的一部分。”
　　林渊灵光一闪，意会了他话中有话，“……你是故意走上清净台的？”

　　陆絮一张脸被雷电映衬得苍白，他笑了一下，林渊定定地注视他片刻，也笑了一下。

　　道抵化作流光，从远处疾冲而来，精准地扎穿一名神官的胸膛。
　　它如同一只有灵魂的凶物，灵活地穿梭在人影中，不断带出血色，一个个身影如刀割麦浪般倒下。最后，它笔直扎入林渊的腹部。

　　神长没有躲。

　　他擦干净唇角的血迹，对着陆絮道：“其实当年你地位很高，名单上的下界人类，生杀予夺都在你一念之间，若你当时愿意见我，凭你的话语权，她有机会逃过一劫。”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陆絮无奈道：“你不是不怪我吗？”

　　林渊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

　　直到第一道天雷的光亮映彻天际，他抬着头，才喃喃道：“……是怪的。”
　　其实是怪的。

　　所以你的名字出现的时候，我很高兴。
　　我要拖着你，一块儿死。

　　天罚降下。

　　九重天上重复了千年的罪孽，至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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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一起放，单放这章，我怕你们跟我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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