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82、风云起（四）

　　客人降临在崇山峻岭间一个小村庄里，陆絮找到时，他正蹲在村口树下，与一群稚子一起玩泥巴。

　　孩子们嫌弃他不够灵巧，不大带他玩，让他蹲旁边时不时递个东西，他脾气倒好，饶有兴致地支着下颐看着，让做什么做什么。
　　陆絮从袖袋里掏了把糖，分给几个孩子，“去别地玩，这里让给叔叔。”

　　孩子们得了零嘴，兴高采烈地跑远了。

　　“他们很有趣。”那人拍拍衣摆，站起身来，是张很年轻俊秀的脸，但笑意深沉又温和，周身气韵压得十分内敛。
　　一看就不是凡人。

　　陆絮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问：“林渊？”

　　白袍神长诧异地挑眉，“你记得我？”
　　他用了记得这个词，显然之前与陆絮是见过的。

　　“不记得，你的白袍跟怀虞不一样，滚着金边，我想你地位应该要高上一些，比神官地位更高的，那便是神长了。”陆絮淡淡道。
　　林渊赞同地点点头，“我不喜欢这样的衣裳，但他们说好认，神长特殊一些，要好分辨才是。”

　　陆絮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

　　“怀虞在你那里？”林渊不知从哪儿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指尖的每一点尘土，“送他进轮回了么？”
　　陆絮笑意有些不明，“探我话呢？”

　　“被你听出来了。”林渊低低地笑，并不否认。
　　他擦净手上的泥污，随时将雪白的帕子一扔，陆絮目光在那帕子上落了片刻，说：“神长今日来，是与我闲聊的？”

　　林渊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朝着小村庄内一颔首，“这里临山临水，景致应当不错，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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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不大，民风淳朴，沿着青石板往上，能看见袅袅青烟从各家氤氲而上，渐渐汇聚成一片白雾。

　　走过两间屋舍，有户人家正在吵架，门前聚集了一小片人，大致听了听，大概是这家主人的菜被偷了，偷菜的小贼是个惯犯，双方正在理论，边上还扣着一人，小贼声称自己偷菜，是那人唆使的。
　　林渊问：“你怎么看？”

　　陆絮讶异地抱起胳膊，“神长要为这家人做主么？管得还挺宽。”
　　林渊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问你，你觉得小贼说的可信否？”

　　“可信又如何？不可信又如何？”陆絮反问回去，意有所指地道：“就算是真的，唆使的那人图什么？不得半分利，反惹一身腥。”
　　“谁知道呢。”林渊微微一耸肩。
　　“或许，他只是见不得人家好。”

　　陆絮笑意淡下来。
　　“那我倒很好奇，神长缘何见不得九重天好？”

　　林渊说：“我可没说我。”
　　陆絮答：“我也就是推测。”

　　林渊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支持你的。”

　　陆絮高高地扬起眉，“哦？你这个想法，其余神长知道吗？”
　　林渊丝毫不以为耻：“我做得隐秘，他们想来不知道。”

　　陆絮嗤笑了一下。

　　林渊指着高矮屋舍、人烟气浓厚的村庄给他看，“很久以前，我曾经下界，也遇到过一个跟这里很像的村庄，不过那个村庄更好看，后山种着一整片枇杷树，每至季节，枇杷沉甸甸从树上垂下来，像饱满的小灯笼。”
　　“村子里有个聪慧貌美的姑娘，心性坚毅，有不输于男子的胸襟气魄，和悯怀苍生的菩萨心肠。我路过那里的第一次，她当我是过路歇脚的旅人，给我摘了一串枇杷解渴。我记得那枇杷的味道，很甜，比我吃过的任何甜食都甜。”

　　林渊说话叙事没头没尾，陆絮却好似明白了什么，没吭声，默默抱着胳膊听着，勉强捡起来一些对于九重天的耐心。

　　“第二次路过那个村子，村里的人说，她学了一身悬壶济世的好医术，正南上前往那爆发疫病的地区，一路行医，一路救人。我没多问，走出村口时忽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林渊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第三次，我们在路上偶遇，她送一名要急救的病人去城内医馆，我恰好路过，搭了把手，这次我总算记得要问她的名字，只是分别时忽然有些感慨，在那个世界里，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早已成婚育子，只她心在万民，生生蹉跎了许多年，但她是世间顶好的女子，必能觅得良人，我与她闲聊时她也提及，正在议亲。”
　　“我想，再下次见面，她应当已为人妇。”

　　“但她并没有等到那门期冀已久的亲事，因为我在九重天上，看见了她的名字。”

　　陆絮福至心灵，“……清净台的名单？”

　　“是。”

　　陆絮曾经屠杀的所有下界人类，都是经由清净台再三核算，最终罗列成名单，再交由陆絮，由他一个个找到，再杀掉。
　　林渊很早前就在清净台任职，他能看到那份名单不奇怪。

　　陆絮盯着他，缓缓地笑起来，“我想起我们在哪里见过了。”
　　“在我的宫邸前，你曾经求见过我。”

　　林渊也笑起来，“将宿，你记性真差，竟然才想起来。”
　　陆絮不以为然：“我不记没用的，但我记得那一回求见，你我只在宫门前打了照面。”

　　“是，你从下界回来，甚至没有多分我一个眼神，后来也只叫侍人打发我走，我在你宫门前等了三日，没有等到你的怜悯，只等到你再次下界的消息。”

　　“那个女子……”
　　“你杀的。”

　　陆絮懂了，他好整以暇地点着手指，“怪我？”
　　林渊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不怪？”

　　陆絮注视着他的眼睛，“骗鬼呢？”
　　林渊哭笑不得地道：“当真不怪，相较你，我更怨天道不公，怨开创先河的神官，怨明知是错、却无人出头的九重天。”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先是复活我，而后私自调控这个世界，又来一出只有你接收到的天诏……还有道抵，怀虞等人，那么多枚棋子，那么久的布局……为的就是将我再次逼上九重天，以我为刃，剜掉九重天的沉疴旧疾？”
　　林渊扭头看他，忽然浅笑着行了个温文尔雅的神者礼，“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你请君入瓮的那一刻，就应该料到我会怎么选。”

　　林渊放下手，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老实说，在见你之前，我内心十分忐忑，总想，按你的脾气，直接拔剑砍了我也是可能的。”
　　陆絮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心道：我现在也想砍了你。

　　不过是大局为重，过了那么久，那意气用事的性子也该放一放了。

　　“你放心，近期九重天不会有人搅扰你，我沉淀那么多年，阻挠些消息还是能做到，但还是要尽快。”
　　说话间，两人在村庄里绕了一圈，又回到村口。

　　林渊朝他合手，“就此告辞，在你重上九重天前，我们大概不会见面了。”
　　陆絮朝他敷衍地摇摇手，走了两步，林渊又叫住他，“将宿。”

　　陆絮疑惑地转身看他。
　　“我听闻你屠杀神官之后，曾与人说，那是你接到的天诏。”

　　陆絮面无表情，双手环胸。
　　说肯定是说过的，他又不是没长嘴的哑巴，能辩解为何不辩解，不过是没人信罢了。

　　“我信你，我信，那是天诏。”
　　“……”陆絮喜怒难辨地勾起嘴角，“你信不信，与我何干？我要做一件事，单纯只是我想做而已，甚至是不是天诏，于如今的我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林渊却很是坚定地道：“对我而言，尚有意义。”
　　陆絮又捡起一点耐心，表示愿闻其详。

　　“不止你一个人看到过那份名单。”

　　陆絮笑意消失。

　　“我看到的，或许比你更早，你仍旧奔波于下界时，我就在睡梦中见过那份天诏，我想我不会是个例，后来悄悄查过，整个九重天，或年幼或德高望重，或天诞或飞升，至少有十人曾经被选中过。”
　　“……但这太难了，太疯狂了，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九重天，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们做不到，也不敢做。”
　　“甚至有人会想，既然切断下界是一种解决办法，屠杀天诞神官是另一种解决办法，前一种我们已经尝试了多年，那为什么……不继续使用呢？”
　　“何必费工夫……何必将自己推向火坑？”

　　陆絮冷着脸，一直没说话。
　　当年天雷兜头砸下，他没多生气，后来被成千上万神官针对，他也没多怨怼，他一直很清楚，做了什么样的事，就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直到今日，他忽然觉得怒火中烧。

　　“废物。”他如是评价林渊。

　　神长负手而立，闻言莞尔一笑，叹息道：“你是唯一一个领诏的神官，与你相比，我们的确是废物。”

　　“你如今的后悔，和百年布局，都像个笑话，倘若你当初能站出来，那个姑娘或许不会死。”陆絮冷冷地凝视着他，“废物这两个字，只针对于你。”
　　说完，陆絮转身就走，多呆一刻他都觉得自己会暴起。

　　在他身后，林渊脸上挂着的笑意缓缓消散。他注视着陆絮离去，直到对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如梦初醒地笑了一声。
　　“是啊，所以我最怪的人，从来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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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很快会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