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80、风云起（二）

　　三日后，陆絮与云雪归在客栈门口分别，各奔南北。
　　巫离早得到他要来蓬莱的消息，提前在岸边候着，见他落地时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想法，幸而我没轻举妄动，否则全是麻烦。”

　　陆絮冲他一笑，没说什么，两人勾肩搭背上了岛。
　　过了几日，他应邀成为蓬莱客卿的消息就传遍五湖四海。

　　陆絮到来的时间卡得巧妙，正在蓬莱春季择徒前夕，虽说仙门高层与蓬莱关系仍旧微妙，但天下修士，依旧对中原第一海上仙岛心向往之，前来参选的人络绎不绝，那几日蓬莱海港昼夜不休，陆絮从小屋往外看，能看到一片绵延海岸的灯火。
　　蓬莱对他的到来保持五分警惕，不算欢迎，但也不抗拒，毕竟陆絮可以说是现今而言离离花效用天花板的成果展示，他们乐得这么一个成功样品送上门来。陆絮也很配合，让放血便放血，让吃药便吃药，双方很有些其乐融融的假象在。

　　择徒大会当日，巫离作为蓬莱少主，上台发表了一篇演讲，演讲稿陆絮代笔，很有他本人的风格，如同邪/教组织一般，异常鼓动人心、慷慨激昂，始料未及的蓬莱诸长老在座位上气成猪肝脸，还得维持笑意。陆絮坐在下首笑得撒欢儿，间或鼓掌带动气氛，他甚至提前花钱找了一群托，他一鼓掌，人群就跟着鼓掌，一场演讲下来，掌声雷动，不解原委的修士弟子们被这气氛鼓舞，个个充满了对蓬莱的向往。
　　演讲的大意可概括为：离离花，是真的，效果，也是真的！副作用，还是真的，但是——对于副作用，我们已经找到解决之法，思过崖的霜寒法阵，完全可以克制离离花，总就是说，跟着蓬莱走，绝不愁飞升路！

　　下台时巫离拉着一张丧葬脸，全然没有在台上的生动入戏，他幽幽地看了陆絮一眼，说：“要是没用，我就勒死你。”
　　陆絮乐不可支，道：“有用有用，必然有用，等着瞧吧。”

　　思过崖的霜寒法阵，源于澜沧仙师的霜寒之气，这在修真界不是秘密，陆絮盘算着时间，估计就这两日，云雪归的门槛要叫人踏破了。

　　巫离下午来找他时，手上拎着食盒，步子稍微有些迟缓。
　　陆絮靠着窗边的软榻看书，见他身形不对，不由笑道：“哟，你父王终于舍得罚你了？”

　　巫离扫了眼这个死白眼狼，作势要将食盒往外扔，“来吧，同归于尽。”
　　“诶别别，我饿死了，感谢殿下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陪鄙人用膳，鄙人真是三生有幸。”

　　巫离把食盒往榻上一扔，陆絮也不忸怩，就在榻上掀开来，拎着筷子叉了个狮子头。
　　蓬莱倒是有饭堂，客卿长老的地位，若不想出门按理也可以三餐定时叫人送，但巫离谨慎过头，怕有人下毒，所以总盯着自己院子的小厨房做了然后亲自送来。

　　“你别得意，如今不仅蓬莱，仙门中也有不知多少人盯着你，你跟云师兄前几日演那一出，虽说是划清了界限，但同样也将你推到风口浪尖，现如今他们那边觉得你是弃明投暗，蓬莱这边觉得你居心叵测，两头都不讨好。”
　　陆絮笑了一声，“我讨好他们做什么？”

　　巫离所说的‘那一出’，是指前段时间陆絮为蓬莱出了趟外务，正正好撞上云雪归，据现场目击者表示，师兄弟俩先是口头冲突，而后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云雪归怒极之下，捅了陆絮一剑，斥之，扬言出云没有他这样的孽障。陆师弟也很莽，梗着脖子说追寻更高的境界有什么错，用什么方法不重要，结果一样就可以了。
　　冲突的核心，大约就在于陆絮出任蓬莱掌教，公然站队离离花。

　　如此一来，澜沧仙师的态度就很明晰了。

　　“那一剑那么深，云师兄倒真下得了手。”巫离拿出药箱，催促道：“快些吃，该换药了。”
　　“换药算什么，天大地大，我的口腹之欲最大。”陆絮不置可否，“他哪里下得了手，这不是我逼他么？修真界都是百岁的人精，伤口不深些哪里骗得过他们？就是对不起师兄，我没提前告诉他，自个儿往剑上撞，他定然气坏了，我如今就在想，下回见他，可如何哄。”

　　“哼。”巫离冷着脸，“我要是云师兄，就不谅解你，非得让你长长记性，想一出是一出这毛病究竟何时能改？你现下又不是一个人，我们那么多人的命运都系在你身上……”

　　“诶呦喂，我伤口疼。”陆絮吃得满嘴油光锃亮，一听说教，就像被抽了浑身精气，两只手往胸口一捂，直挺挺往下倒。
　　巫离暴躁，“你伤的是腰，捂胸口作甚？！”

　　“诶呦喂……”陆絮从善如流地捂上腰。

　　巫离：“……”
　　他没好气地骂：“你真是孽障，你师兄没骂错你。躺直，换药了。”

　　陆絮一边解衣裳，余光瞥见他臀部堪堪挨着杌子的边，不由惊奇：“你怎么一副有隐疾的模样？你那么大个人，你父王还打你屁股啊？”

　　巫离没说话。

　　陆絮震惊回头，“他真打你屁股啊？！”

　　巫离顶着一张忍辱负重的脸，死死咬牙，“我宁愿去思过崖面壁一个月。”
　　陆絮：“……昂。”
　　巫离：“你敢笑就死定了。”
　　陆絮：“嗯……”

　　巫离死盯着他，陆絮坦然回视。
　　过了片刻，他有些顶不住了，掩饰似的嘬了下腮帮子。

　　“决一死战吧！！！”

　　巫离换完药，陆絮有心礼尚往来，提议自己要不也给他上个药。
　　少主回了他一个字：“滚。”

　　陆絮笑得在榻上打鸣。
　　笑了一会儿，他忽而脸色一白，半句话音截在嘴里。

　　巫离敏感地回过头去，“……又犯了？”
　　陆絮没说话，但淡下来的脸色足以说明一切。

　　巫离叹了口气。
　　“去冷池吧？”

　　严格来说，能抑制离离花副作用的，不是霜寒之气，而是极冷极寒的灵力。
　　陆絮上岛头一天就犯了病，先前与云雪归在一起时，那种足以令朗泊失魂的瘾性并未发作过，导致他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上岛头一天，在云雪归原先的小筑里痛苦到打哆嗦，因为毫无准备，那一次也格外难忍漫长。巫离都看不下去，要他去霜寒洞躲一躲，陆絮不知哪儿来的直觉，总觉得蓬莱要在法阵里动手脚，硬是咬牙挺过了。

　　第二日巫离就叫人给他在小筑下修建了一小间隐秘的地下室，用库存的寒性灵药打造了一汪冷池，陆絮发作时就将自己当个蘑菇，搁冷池里蹲着，能好受许多。
　　老实说，这东西的瘾性，就像吸d一样，一旦沾染便难以戒掉，陆絮还能凭借新生的神骨压制一二，若换了旁人，哪怕是当初朗泊那样的人物，也照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从榻上站起来时，脸白似宣纸，冷汗像雨一样往下落，抿紧嘴唇，“……嗯。”

　　陆絮这一泡，从下午泡到傍晚。
　　这时间相较前几次来说还算可以，在逐步缩短，足以证明这种瘾性是可以拔除的，但需要足够的忍耐，还有毅力。

　　他披着外衣，站在二楼往外看，门口还挂着他年节时买的那两个喜庆灯笼，红字张牙舞爪，像两只送喜的小兽。
　　陆絮盯着那两个红字看了会儿，看着看着，忽然会心一笑。

　　‘吱呀’一声，夜深人静的半夜，小筑竟然还有访客。
　　陆絮看着门口的人，挑起眉来，“殿下半夜还来看望，真叫人受宠若惊呐。”

　　大概是他的脸色隔着遥遥距离、被暖黄烛火映衬着依旧苍白，巫离难得没跟他拌嘴，抱着胳膊倚在院门口，笑道：“看我的心腹大将军死了没有，若是死了，本殿的篡位大业就要中道崩阻了。”

　　巫离不仅带来了晚饭，还带来了两壶冷酒。
　　夜晚总是容易给人带来愁绪，陆絮蒙头吃饭，巫离自顾自饮用了两盏好酒，万千滋味涌上心头，“你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陆絮扒着碗睨了他一眼，直指核心：“想裴听岚了？”

　　巫离垂头，捏着酒盏玩。
　　“快了，信我，总要将该做的事做完了，才能心无旁骛地与喜欢的人厮守。”

　　巫离笑了一下，“我总有种预感，我的事，或许很快就能做完，你却不一定。”
　　陆絮斟酒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说？”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太长了，也不知从何说起。”

　　“能有多长，几百年？”
　　陆絮摇摇头，仰头看天，“还要更长。”

　　上千年错综复杂的恩怨，有些细节之处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巫离叹了口气，“那就不说吧。”

　　陆絮忽然想起什么，合掌一拍。
　　“要饮酒，何必从外面带？小筑里有的是！”

　　他眼睛发亮，说着就从屋内找了把铁掀，埋头在槐树下一顿挖，兴高采烈地抱出一坛子酒来。
　　封泥拍开，沁人酒香迅速弥漫。

　　巫离嗅了两下，大为赞叹，“好酒。”
　　“师兄酿的。”陆絮说完，又有些可惜，“今年酿不了了。”
　　跟出云山的桃花酒一样，酿不成了。

　　巫离干脆换了海碗，“这一盏，敬……我的所念人吧。”
　　陆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正要举杯，被巫离啐了一下，“你跟云师兄几天前才见过，少蹭我。”

　　“咦，殿下小气。”
　　他啧了一声，笑意淡了些，“那就换个所念人，嗯……它应该不算人，所念物吧。”

　　巫离：“谁啊？”
　　“一个陪我很久的老朋友，不过它很久没有出现了，它以前经常这样，时不时就冬眠，但过段时间总会醒来，这次好像有些特殊，我猜，它可能不会再醒来了。”

　　“……什么意思？”
　　陆絮仰头干了一碗酒，擦干净唇角的酒液。右手食指的指环在烛火下闪过，那颗总是内敛的乳白色不规则石头，显得格外寻常。

　　“它大概……变成一件死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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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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