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79、风云起（一）

　　天光大盛，陆絮坐在窗边，一一翻阅着巫离传来的书信。
　　云雪归还真是没看错他，屋里空空荡荡没吃食，他醒来就开始扁嘴，抱着师兄的爪子当猪蹄啃，云雪归生生被他啃醒来，无奈起身去食街买点心。

　　陆絮一个人闲极无聊，披衣起身，翻看云雪归留下的书信。大部分是巫离递来的，少部分是裴听岚的十万个为什么，他看了一会儿，莫名来了兴致，按日期整理好摆开来，若有所思地敲着手指。
　　“蓬莱玩得一手好公关呐……”他喃喃道：“巫离一个人，恐怕不好对付。”

　　从时间来看，这个世界的故事线已经差不多将要结尾，在原先的结局中，就是巫离一个人扛着巨大压力辗转两方，身在蓬莱，心向正义，跟裴听岚打了一场心有灵犀的配合战，最后成功推翻内门，甫一落败，蓬莱掌教都勿需人催，领着内门巫氏知晓内情的人齐齐引颈自刎，勉强算是保全了蓬莱的名声。他们这一干脆利落的赴死，直接当着巫离的面，给孩子留下好大的心理阴影，往后几十年都夜夜噩梦。
　　巫离隐忍善断，智谋双全，本该能做到的事，现在也能做到。五年前云城那一出，几乎是断了蓬莱命脉，眼下的局势比原著中不知道要好多少，理说巫离应该处理得更松快，但这里已经不是那个纯粹的书中世界，主角凌驾一切之上的规则不再适用，更遑论其中还有九重天搅浑水，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还真难说。

　　陆絮支着额头思忖一会儿，忽然问怀虞：“让你们拿道抵下界是谁提议的，那个林渊吗？”
　　神官沉吟了一下，“倒不是，但切断下界神源的相干一直是林渊神长负责，便是旁人提议，也定是他亲自敲定的。”

　　陆絮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

　　这便有意思了。
　　道抵在怀虞手中，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威力，与其说是神兵，不如说是个象征意的吉祥物，如今看来，更像是有人通过怀虞这些神官的手，费尽心机送到他手里的。

　　陆絮有些摸不准这位林渊神长的意图，要说他想对付陆絮，可千里送武器这一手实在迷惑，要说他跟陆絮是一边的，那更不像，陆絮自问跟他没几分交集，不至于令人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复活自己，若真是为着陆絮好，更不应该将他拖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去。
　　不是为他好，也不是要对付他，那只能是，要利用他，达到某些目的。

　　“将宿。”怀虞在灯里看着窗外，看了会儿风景，忽然喊了陆絮一声，不知有了什么心得，没头没脑地问：“当年你屠杀神官时，心里在想什么？从我接手此事至现在，无数次听闻过你的故事，被其余神官耳提面命地告诫，但我总是想不明白，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难道当真是业障堆身？思绪不清混乱下造了杀孽？”
　　陆絮嫌弃地一皱脸，“后面那说法哪里传出来的？”

　　怀虞好奇地扭头看他，“天上都这么传，要不然那些神官素日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杀他们，还亲自押进轮回道？”
　　陆絮：“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全家都神经病。”

　　骂完他又想起来，“哦你们没家。”

　　怀虞：“……”

　　“我杀他们，与恩仇无关，你可以理解为私心，也可以理解为天意。”
　　这实在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缘由，怀虞皱皱眉，追问：“何为私心？何为天意？”

　　“私心就是，我杀孽太多，不想干了，想做点什么弥补，天意就是，天地意志，就像你们林渊神长单独接到的天诏一样，我也曾在睡梦中，看到过一份不知意味的名单。”
　　这便是九重天上不为人知的故事了，难得陆絮有兴致多说两句，怀虞连忙问：“是天诏吗？”

　　陆絮摇摇头：“不知道。”

　　是否天诏，如今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要不然，你就当我不喜欢天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家伙，天天穿着白袍子，多清净无尘似的，哪个没有私心，当初我屠神之后，多少人给我下绊子？”

　　怀虞觉得这理由不太成立，“云雪归也爱穿白袍，你怎么就喜欢他？”
　　“那不一样。”陆絮想也不想道。

　　“云雪归穿白衣，不是为了好看，他以前练的功法极寒极冷，有时控制不住，身上会起冰屑，盖在衣裳上，白生生一片，吓人，后来他都穿白衣，这样起冰屑也看不出来。”

　　怀虞略带唏嘘地道：“他倒是细腻。”

　　陆絮失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细腻，这词抬举他了，他至今还会弄不懂我为何生气，弄不懂河畔的渔女为何一见他便送他莲蓬吃，他分明迟钝得很，只是这个人……太过博爱，他平等地爱着万事万物，吹过耳畔的风，地上杂乱的草，枝头乱叫的雀儿，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很好的，这一切都值得尊重。所以他会担忧那些路过的脆弱生灵被他吓到，所以换上白衣，一穿就是好多年。”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蹲在泥地里捡一只瓢虫，我以前骗他说我喜欢花，他给我买了好多年的花，但他从来没有摘过，他一头栽进无情道，也不过是想给故城换一场风水……我家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陆絮有时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心动的，越想越早，越想越早，早到或许第一次见面，云雪归弯下腰捡瓢虫、衣摆全是泥水的时候，他就很喜欢了。

　　怀虞不是很能接话，天诞神官对于这种小情小爱天然迟钝，但他能从陆絮的话中感受到汹涌的情意，那样炽热，连他也忍不住动容。
　　于是他道：“的确很好。”
　　他很好，你们也很好。

　　“很好……那你觉得，这个人能登九重天吗？”
　　怀虞愣了一下，迟疑着道：“你说飞升？品行修为而言，貌似可以，但……”

　　“但九重天，如今不允许下界飞升了对吧？”陆絮笑着接过话，并不见恼。
　　“所以，我要做完未做完的事，我希望云雪归、以及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要光明正大地接下天雷，站在更高的地方，为万千生灵降下福祉。”

　　“这是支撑我，重新走回这条老路的无上信念。”

　　“……”
　　怀虞听懂他话中深意，叹息一声。

　　“不对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恐万分，扭头看着陆絮的眼神里，透露出微妙的抗拒，“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跟你又不是一边儿的！”

　　***
　　“回来了。”
　　陆絮听到推门声，扭着半边身子看向门口。

　　云雪归提着不少油纸包，目光在壁灯里落了一下，“他怎么了？”
　　怀虞把自己的袍子撕成一块儿一块儿，打结连起来，正往拘魂灯顶上的小钩子上挂，他背朝着门口，云雪归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那生不如死的背影和黯淡许多的光亮来看，神官殿下，明显受了不小的打击。

　　“别理他，他殉节呢。”陆絮拆开油纸包，拿了个糖炒栗子在牙齿边剥，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昨夜听墙角不见半分不好意思，今儿倒是要脸要皮了……”
　　怀虞殉着节也不忘反驳他，“没听！我打隔音符了！”

　　陆絮嚼着栗子，满嘴香甜，“那你还有眼睛呢，也不知道蒙上，谁知道你有没有偷窥，诶这栗子真好吃，师兄你尝尝。”
　　怀虞决定暂时不殉节了，他得跟陆絮证明一下清白，“绝无此种可能，我是神，天神！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云雪归手快，剥了两颗递到陆絮嘴边，淡声道：“尝过，上回你喊饿，买了这个，可惜一口都没吃上。”

　　“这是节操问题，跟神不神有什么关系，我以前也是神，你看我正经么？”陆絮嗤笑一声，扭头变了一张脸跟师兄卖乖，笑嘻嘻地：“生气啦，我错啦。我当时伤的重，疼，就想赶紧结束。”
　　云雪归撇开脸，又给他递了颗栗子。

　　于是陆絮又凑上去亲他。

　　怀虞：“……”
　　你们要不杀了我吧！

　　神官觉得自己还是殉节比较好，在陆絮身边多待一刻，都容易影响自己的品格。

　　陆絮没空再理他，拿师兄的白衣裳擦了下手，指着案上那叠书信问：“你看完了吧？有什么想法？”
　　云雪归瞥了他一眼，是个询问的眼神。

　　陆絮敲了两下桌子。
　　“我原先没想将这两件事混在一起做，但方才看完，我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要上九重天，要动那么多名神官，听起来就不是易事，他不是不能一个人做，但做起来会很麻烦，还需要更为缜密的谋划。
　　这种关头，巫离那边若是出事，他兼顾不到，很容易会出乱子。

　　那为何不索性……一举多得？
　　“全世界都知道我用离离花提升修为，世人便默然我是蓬莱的人，阿离已经暴露，蓬莱内门从未信任他，但蓬莱少主这个身份，依旧能在其中推波助澜，毕竟旁人眼中，他是蓬莱的下任掌教，是蓬莱核心的一份子。”

　　“……你要做什么？”
　　“我要唱一场大戏。”陆絮眼尾翘起来，笑得像只狐狸，“我要跟你，隔空唱场假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