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72、天神临（三）

　　“谈笔生意怎么样？”难言的沉默中，陆絮率先开口。
　　白袍人看似被困住，但陆絮心里清楚，凭这些要掣肘一个神官根本不可能。他们没有援兵，没有退路，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杀裴听岚，陆絮最多有三成的把握拦住他。

　　“……”
　　方才两人的交锋只在电光火石间，留安完全没看清，但没看清，不代表他感受不到精纯的灵力流动，当下缄口沉默，过了片刻，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陆絮。

　　留安：关于我的小伙伴远比我想象牛逼这件事。

　　白袍不接他的话，而是道：“你不是凡人？”
　　陆絮仗着这些神官在天上待久了，张嘴就扯犊子，“不瞒你讲，其实我是落难的清净台七十二神官之一，这是我的乾坤袋，只要你往里放满银子，助力我回到九重天，日后我必感念你的恩情。”

　　神官：“……”
　　他竟还有几分信了，实在是陆絮精准点出的清净台和七十二神官太有说服力，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兜，“我没有银子……不对，为何回到九重天要用银子？”

　　陆絮从留安那里抢过扇子，风度翩翩的在下颌处摇晃，装模作样讳莫如深地提了两个字：“渡劫。”
　　实际却借着扇子的遮掩，暗暗给留安做口型：跑。

　　留安表情又复杂些许，大概觉得陆絮这种关键时刻还想掩护他着实感动天地，当下一股子义气上了头，他一招手，灵力凝出长剑来，侠肝义胆地说道：“不！你跑，我来断后。”

　　他声音铿锵，落在神官耳中，跟拿扩音器喊的没两样，陆絮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懒得再掩饰，扭头看他，“你打得过？”
　　留安反问他：“你打得过？”

　　陆絮：“……”
　　好问题。

　　留安一脸‘这不就得了’。
　　“都打不过，那谈什么先跑，又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还不如咱俩联手，再撑一撑，我沿途留了痕迹，凭虚的人很快就赶来了。”

　　陆絮难以言喻地张了下嘴，“……朋友，他是神。”
　　留安抓着剑的手紧了一下，有些震惊：“真的神啊？”

　　“那不然呢？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留安：“啊这……”

　　陆絮想骂他那缺根筋的脑子，可视线一转，瞥见旁边树根下翻出几朵嫣红的小花。
　　留安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又浑不在意地转回来，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花！”

　　陆絮：“……”

　　这下陆絮是真没话好讲了。
　　他震惊又略带微妙的眼神落到留安身上，很是复杂地沉默了会儿，留安莫名一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其中的怪异情绪，留安差点以为这人暗恋自己。

　　“……你不会是被我的高洁的人格迷住，起了什么非分之想吧？”

　　“滚。”话未落音，陆絮面无表情道。

　　待留安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离开，陆絮才不着痕迹地深吸两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事赶事找上门来了。

　　白袍还在问：“你是哪位神官？掌什么职？”

　　陆絮蓦地扇子一收，沉吟片刻，缓缓道：“先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裴听岚这人，你今天一定要杀吗？”
　　白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自然。”

　　陆絮表示自己明白了，又问：“那你的赐字是什么？”
　　“怀虞。”

　　陆絮点头会意。
　　下一瞬，他眼睫倏地一垂，遮掩住眸中冷光，缠在神官怀虞身上的百道白绫干脆利落地绞紧！怀虞一时不察，被脖颈处缠绕的夺命绫罗绞得乱了气息，他微微皱眉。

　　陆絮一步踏出，顺手踹了留安一脚，“一边躲着。”
　　他没再说快跑的鬼话，对方若是打定主意要杀裴听岚，跑到天涯海角都无用，上界神官跟这里的修士不在一个境界，没有人能对抗他，没有人能救裴听岚。

　　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有一个，反杀他。
　　一名神官的身陨，能让九重天暂时无暇他顾。

　　道抵悬在半空，左右摇摆着，怀虞试着唤了两次，没唤回来，便歇了心思。手腕猛地一错，肩上越缠越紧的绫罗再度绷断！在落地之前，被席卷而来的风裹挟成粉末，再不能聚集。
　　不过瞬息间，一件灵物就直接报废，陆絮并不意外，面色平静地拉弓，满弦，射出漫天箭矢。

　　怀虞干脆连躲都不躲，狂风呼啸挡在他身前，犹如铜墙铁壁，灵力凝成的金箭不得寸进，甫一接触就被卷成碎片。
　　陆絮不知何时靠近，嗓音几乎响在怀虞耳畔，“我不喜欢杀人，你放过裴听岚，我保证九重天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如何？”

　　怀虞蹙起眉来，“你也是神官，你应该知道，所谓死亡，不过是魂魄的又一次轮回重生，九重天斩杀的每一个人，都登名造册，他们会有美满顺心的来生来世。何必拘泥于当下？”
　　风刃冲门面而来，陆絮轻飘躲过，掠开一点距离，“来世是来世，今生的故友、爱人、同伴，下辈子去哪找？付出的感情怎么计算？这些神官也能赔给他们吗？”

　　“凡人一生白驹过隙，用死亡换下一世顺遂安宁，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当的事？”怀虞想了想，又道：“更何况，裴听岚对此生并无执念，倘若他有，我会为他实现心愿。”

　　“……你们总是眼光长远。”陆絮飘忽的身形顿住，嘴角讥讽地一勾，“你也知道，凡人一生短暂，所以在你们眼里不足挂齿的小事于他们而言都是刻骨铭心。你们的并无执念，跟裴听岚的并无执念可能并不一样，你不是他，九重天上替他做决定的那些也不是他。”

　　推己及人，若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你只要一死，就能换取好几辈子幸福美满，有没有云雪归不一定，你们能否在那一世相爱也不一定，你会幸福美满，但不一定跟谁幸福美满。
　　陆絮一定会回对方铿锵有力的一个字：滚。

　　怀虞不知是听没听进去，只皱着眉，并不说话。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君子之交。”

　　怀虞眼中露出几分讶异，“那你何必为他做到这种份上？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
　　虽然陆絮口口声声自己也是神官，但交手一瞬怀虞就分辨出来了，他身上毫无神力。

　　“何必啊……”
　　陆絮呢喃着停下诡谲的身法，余下的白绫柔软灵活地沿着地面缩回他脚下，金光熠熠的弯月弓垂在他手中，他站得离怀虞不远，是个毫无进攻性的闲适姿态。
　　于是怀虞沉默过后，也短暂地卸下防备。

　　“你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放在很久以前，即便他与我毫不相干，只要他没有错，我就会帮他。”
　　将宿神官也曾慈悲怜悯地平等爱过这世间生灵，他那会儿大约是个很爱管闲事的性格，常年游走下界，常年路见不平，常年赐福，如今的陆絮还隐约记得，自己因为赐福太多被清净台约谈过。

　　因为曾经赤忱，后来反骨上头，才会在作壁上观时更加冷漠。时至今日，陆絮勉强认为自己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有着再寻常不过的爱恨，抛却了非黑即白的固执，完整地、妥善地长出了大部分生灵都应该有的复杂属性。就像从稚子走向成人，寻常神官修心修德要用一千五百年，陆絮在死过一次后终于做到，就像他跟师兄说的：我如今是大人啦。
　　大人做一件事决定因素永远不止一个，陆絮要救裴听岚，因为这人是自己的朋友，因为这人的媳妇也是自己朋友，因为如果云雪归在当场一定会这么做……余下还有一点，因为很多年前，刚刚借尸还魂的陆絮，在一个黑暗的‘界’中，随口许下过一个承诺。

　　“……我答应过一个人，他日裴听岚有难，我一定会保他一命。许下这个承诺时我只想着让那人安心，没料到会有实现的一日，可是该我出手，我也不能推脱，否则死去的人会来找我，我夙夜难寐。”
　　在‘界’中醒来时，陆絮对这份奇妙的缘分毫无感慨，用通俗点的话来说，他当时的心态丧丧的，对来之不易的新生也并不珍惜。后来他遇到很多人，过了很长时间的平淡日子，院内槐花香，树下埋美酒，远行的人随时会推开篱笆归来，二三好友在门口吆喝着，叫他一起吃中饭。

　　陆絮觉得很开心，所以他感激陆闻竹。
　　他感激陆闻竹。
　　所以裴听岚一定要救。

　　怀虞眸光微敛，“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但，抱歉……”
　　“我也要做我该做的。”

　　话音落下，他似是愧疚地冲陆絮一点头，旋即猛地双手合十，手势变幻莫测，定住的那一瞬，天际黑云笼罩。
　　此前他一直留手，避免阵仗太大引人注目，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今日不轰轰烈烈打一场，他该做的，做不了。

　　陆絮负在身后的手猛地一握，一直等他指示的留安狠狠将手掌按向地面，灵力倾巢而出！
　　隆冬时节，红花开了个漫山遍野。

　　陆絮闪电般攥住怀虞的手腕，肌肤接触的地方灵力冲击得陆絮皮开肉绽，但他没有撒手，反倒是露出个有点古怪的笑。

　　“你问我是谁，问我何必拘泥于当下，还问过我为何要拼命救裴听岚。你的问题很多，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陆絮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眼睛也亮得惊人，怀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有些错愕地发现……对方身上涌起了神力。
　　与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神力。

　　“你最应该问的是你自己，为什么裴听岚要死……我大概知道你会说什么，因为神官众多会影响三千界运载，一切为了大局着想。好吧，我换一种问法。”

　　红花拔地而起，滚滚如潮，随着牵引迅速汇聚到陆絮身侧，像一条汹涌的红河，怀虞眼睁睁看着他身上出现莫名其妙的神力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充盈起来。
　　红花呼啸着没入他的身体。
　　短短瞬息，两人身上的气息势均力敌。

　　陆絮说：“换一种问法，为什么该死的是裴听岚，是飞升神官……不能是我们呢？”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