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73、天神临（尾）

　　天际雷声轰鸣，乌云接天。红色的洪流中隐约有两道身影，留安在紧要关头被陆絮踹了一脚，堪堪踹到树林边缘，远离战场，他一骨碌爬起来，满心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额滴娘啊……”

　　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夸自己牛逼，还是该震惊于天人下界、还跟自己的小伙伴打起来这件事。

　　电闪雷鸣的异动很快招来许多修士，他们御剑升在半空，二三接头窃窃私语。
　　“好大的阵仗……”“如今仙门还有这样的人物？究竟是何方大能在交手？”“打得好凶，这是要取命啊……”

　　整片树林飞沙走石，林木遭殃，外人根本难靠近分毫，只敢远远观望，陆絮额间升腾起金色的神印，眼中碎金闪烁，离离花带来的提升能让他在复刻完神力后短时间内跳过破境直逼天神，但那只是肖似，神力的源头是复刻而来，哪怕有再多的离离花作为支撑，他也无法比肩神官，更何况，他还缺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神骨。

　　将宿神官的神骨，早几百年前被天雷击碎剥离，神骨是神官躯壳的根本，没有神骨，神官的法力会逐渐逸散，很快就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陆絮靠着离离花强行提升修为，但凡人之躯，没有神骨支撑，他不仅留不住一身神力，这具脆弱的躯壳也撑不起如此庞杂的神力洪流。

　　就像曾经破格使用神术一样，陆絮再次走了个极端的办法。

　　怀虞：“……你很奇怪，凡人之躯，天神魂魄，我有些信你之前落难的说辞了，不过可惜，神骨的空缺是你燃烧神魂填补不了的，再这样下去，轻则重伤，重则会被完全抹杀，这意味着你入不了轮回，也没有来生，真正的身陨魂灭。”

　　陆絮擦了把脸上的血，没什么表情。
　　“没关系，速战速决就好了。”

　　属以万计的灵物亮起光辉，在他周身盘旋呼啸不息，这一刻，这些跟了陆絮许多年的灵物如有神智般隐去了自己的各色形态，退化成最纯粹的模样，星星点点涌入陆絮的四肢百骸，短暂地充当他的神骨，为他支撑起劈山填海的力量。
　　道抵自半空掠下，响起极轻的破空声。

　　陆絮握上剑柄，黑雾散去，神兵出鞘。

　　杀死一个神官很难，难如登天。
　　杀死一个神官很简单，只需要一剑就可以了。

　　……只需要，使得出这一剑就可以了。

　　陆絮说：“我不知道如今清净台是谁人说了算，但将神官的本命剑交给其他人使用，实在是个愚蠢的决定。即便这把剑很强，即便这位神官在千机仪上早被抹去名字……”
　　“但他们就没有预想过，哪天执行任务时遇到原主，神兵可能会叛变吗？”

　　电光火石间，怀虞明白了他是谁。

　　初代执行屠神任务的人、离经叛道连斩清净台三十三名神官的人、执掌冥府的人、被诸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
　　道抵的主人。
　　神官将宿。

　　明亮的剑光上接天门，剑锋笼罩之处，恐怖的威压潮水般泼下来，怀虞不敢大意，肃正地合手掐诀，平地起风九万里，四海皆惊动。修真界稍有修为的人，都在这一刻的风中打了个寒颤。

　　铛一声——
　　剑锋扣响风盾。

　　……
　　巫离匆匆赶至时，战场已经夷为平地，整座山头都在天神的交手中灰飞烟灭，徒留一个巨大的坑洞。
　　围观群众四仰八叉晕了一片，被闻声而至的附近仙门挨个抬走，联系门派，倘若不是陆絮最后关头加持了一个防御盾，这群吃瓜人能把自己命吃没了。

　　巫离在坑洞附近的树林中捡到一个留安，捎带一个刚从铜镜中放出来的裴听岚，周遭一片狼藉，连最会浑水摸鱼的留安也耗尽灵力休克过去，这位当事人却仍旧在安安稳稳地打坐，大约是被喧嚣吵醒，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来，扫了一圈，讶然道：“咦，我缘何在这？”

　　巫离：“……”
　　少主努力深呼吸，告诫这是自己心上人，要忍耐。

　　但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向裴听岚解释原委，叫心腹照看好他们，便独身冲往附近的树林。
　　陆絮和与他对战的那位仙师早就不见踪影，没人知道谁输谁赢，谁生谁死。

　　这种层面的交锋，连附近看热闹的修士都冲晕了，不指望有人能窥见结果。

　　从接收到‘裴听岚被抓去当压寨相公’的消息后，巫离就带着人马不停蹄从蓬莱赶来，中途探子一直在回禀：陆公子冲出去啦，陆公子跟人打起来啦，陆公子杀疯啦……
　　陆絮不是会轻易与人结仇的性子，巫离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到，他此番与人拼命，是为了裴听岚。

　　经历一场这样的战斗，陆絮即便是赢了短时间内也跑不远，按他的性子，肯定会就近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会儿。

　　巫离在林间一处杂草丛生的树洞里找到了陆絮。
　　对方好似早就知道他会找过来，巫离甫一踏入林间，便感觉一股微弱的灵力细细地延伸到他附近，像是早有准备，在为他引路。

　　巫离循着灵力找过去，找到一棵几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大树，树洞的洞口掩藏在细密杂草间，很是隐蔽。他方想踏进去，就被洞口布下的法阵拦住。
　　“别进来了。”陆絮的嗓音轻飘轻飘地从里传来，有气无力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在洞口说吧。”

　　巫离听他嗓子哑涩，调子发抖，忽然一下红了眼眶——陆絮这人心黑嘴欠，从来只有他折腾别人的份，还从没落得过如此狼狈的境地。
　　“嗯。”少主勉强控制了一下，“伤得如何？”

　　“还行，死不了，待我将养两日，又是一条好汉。”陆絮话中带着笑意。

　　巫离思忖着道：“那人是谁？”
　　陆絮沉默。

　　“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又是半晌沉默，好片刻，陆絮总算开口：“你别管，反正他已经死了，我想短期内他们不会注意到你，赶紧加把劲，把蓬莱的事情结束了，我不想一边打boss一边还要看顾你们。哦对了，你注意点，最近修为上不要有所突破，实在要突破，你遮掩一下，别教人发现了。”

　　巫离被他这话说得糊涂，敏锐捕捉到言外之意，“什么意思？你还要跟别人打？”

　　陆絮清亮地笑了一声。
　　“不打，杀。我要去做一件没做完的事情，杀几个没杀完的人。”

　　巫离骂他：“杀个球！你打一个都打成现在这样，还几个，你不要命了？！”
　　陆絮：“所以我说将养将养，挨个上门嘛。你别爆粗，这样我听得怪不习惯。”

　　巫离额头青筋直跳，他原地转了两圈，“行，随你便。你要在这洞里待几天？回出云还是回蓬莱？”
　　轻松愉悦的氛围陡然一僵，洞内寂寥无声，巫离心头一跳，下意识喊了一声：“陆絮？”

　　“……抱歉啊，我不回了，蓬莱和出云，都不回了。”

　　巫离不明就里，“不……”
　　“我要做的这件事呢，不好做，要杀的那几个人，也不好杀，但我对怀虞斩下那一剑的时刻，我就已经走回这条不归路，除了走到头，我别无他法。”

　　命啊，真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哪怕陆絮换了一副身躯，冤孽还是如影随形，他当了五百年刽子手，如今好不容易有新的人生，又要送上门去当刽子手。

　　很多很多年前，掌杀止乱的将宿神官在睡梦中惊闻天诏，那是天地意志罕见地如此直接表达意愿，将宿在自己脑海中看到一份名单，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名单的意思——上列神官，手中都或间接，或直接的沾染过无辜凡人的鲜血。
　　那一刻，困扰将宿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他总是想自己存在的意义，掌杀止乱，屠戮下界？不是的，天地赐他杀伐之力，是要他剜去九重天上自鸿蒙初生存留至今的沉疴。

　　掌杀，杀的是不会老、不会死、永恒存在的生命。
　　永恒是个美好的词，可永恒的人多了，太不公平。

　　要替他们剐下这穿了千万年的天神皮，神魂送入轮回道，此后，生、老、病、死，人间百味，一一尝过，或许某日再得机缘，能重临九重天。
　　这才是将宿诞生的意义。

　　他领了这份诏令，屠杀清净台三十余名神官。
　　而后三千雷罚降下，碎了他的骨。

　　时至今日，陆絮仍旧不知道，究竟是诸神错会了天地之意，还是自己想岔了梦的意思。
　　或许那份名单只是说要惩戒他们呢？或许名单只是巧合？又或许，那只是个单纯的梦？

　　否则雷罚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陆絮只知道一点，他没做错。

　　无论是多年前在接雷台，还是死过又活来的今生，陆絮始终认为自己没错。

　　本来就是。
　　既然神官泛滥成灾，为何不公平点，一边死一半，横竖他们觉得神魂不灭、再入轮回就不算死亡，为何不大家一起手拉手奔赴黄泉？

　　凭什么……天诞神官就不能是被驱逐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