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71、天神临（二）

　　留安扛着铜镜跑了，陆絮站在门口不动，白袍神官古井无波，怪异的平静下隐藏着波涛汹涌。

　　白袍吁出一口气，隐隐像是个不着痕迹的叹息，“跑不了的。”他道。
　　陆絮没吭声，细细扫视着这人的面容，很快发觉，他与便宜师父留下来的影像中那名神官并不是同一个。

　　……日你妈你们九重天还把这发展成职业了是吧。

　　院门口，姗姗来迟的凭虚弟子声势浩大地跨过门槛，白袍扫了一眼，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眉头皱起来，露出几分烦扰，显然被许多凡人看见于他而言是件麻烦的事情。
　　陆絮再一眨眼，屋内空空荡荡，他不见了。

　　“陆师弟”“陆师兄”“怎么了？我们师兄人呢？”
　　赶来的凭虚弟子师弟师兄一通乱喊，七嘴八舌地问着，他们是在陆絮闯进来时被惊动的，早前白袍使者降临，压根没人察觉。

　　“你们师兄？你们师兄被抓去当压寨夫人了。”陆絮背朝着他们，眼里的冷没人看见，只听到他懒叽叽地回了一句，转头跃上房顶，踩着长剑低空飞远。

　　“……”
　　原地的凭虚弟子面面相觑。

　　“压寨夫人？！”
　　不知谁惊慌地喊了一句，而后一群人又乌泱泱冲出去，哭天喊地稀里糊涂的叙述很快接连在门中各处响起来。

　　陆絮跟不上白袍的速度，但他找一个留安还是易如反掌，御剑的间隙他搓弄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戒指，有些不耐烦地喊：“老东西你醒是没醒？！”
　　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是：你要是还不醒，今天这一劫怕是过不了了。

　　幸而墟虽然时时掉链子，但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的。它早在道抵第一次降临这个世界就在尝试挣扎醒来，但这次准备的东西有些麻烦，沉眠的时间由不得它来决定，不过虽然迟到些，还是赶上了第二趟。
　　“在。”它声音有些模糊，显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所有灵物已经强制唤醒，你悠着点，这样的状态对它们伤害很大，用是能用，随时会崩溃。”

　　陆絮：“悠不了，你没见刚才那人？今天要从他手里抢下裴听岚，必定要搞波大的。”
　　墟应了一声，也没反对，只是接口道：“知道了，我会护住你的神魂。”

　　利剑流光般在空中划过。

　　留安平日不着调，但他修为其实不差，陆絮估摸着自己不开挂大约跟他五五开，所以方才第一反应让他带着铜镜跑，只是没成想这位仁兄腿上长毛，如此能跑，陆絮花了一刻钟左右才追上他们。

　　落点在一片茂密高大的树林中，陆絮支援到时留安已经跟白袍打了半刻钟遭遇战，显然已经找到窍门——他四肢舒适地平摊着，脸朝下趴在地上，胸口底下压着露出一点花纹的铜镜边缘。
　　整体看起来十分流氓，大意就是来吧，要弄死裴听岚先弄死我。

　　白袍使者站在旁侧，很诡异的沉默着，陆絮看见这一幕，不由得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神官下界得执诏令，杀个上了名谱的凡人尚且有损功德，更遑论是十分无辜的寻常人类。白袍必定是顾忌着不敢伤留安性命，在方才交手中有所保留，立刻就叫这个鸡贼的小子抓住破绽，干脆跑也不跑了，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架势。
　　白袍察觉到陆絮的到来，但他没有回头，高坐九重天常年装着恻隐之心的神官无法想象下界的人心有多么肮脏，他就这么一心软的功夫，卑鄙无耻陆某人大手一挥，两柄锋锐的长戟裹挟着破风声朝他掠去——

　　白袍皱起眉，长戟穿过他的心脏，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尾端还在嗡鸣。
　　没有血流出来。
　　是虚影。

　　陆絮并不意外，他视线换了个方向，那里，白色的身影缓缓显露。
　　神官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道：“下作。”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并无恼意，像是在说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陆絮还没说话，自觉援兵到场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的留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喝道：“小子诶！你先偷袭我们裴师兄的！怎么好有脸倒打一耙，要不是我们赶到及时，裴师兄小命都没有了！还下作，我们下作，你就是歹毒！歹毒歹毒歹毒！”
　　陆絮行事素来是随着样貌改变，这两年外表看起来芝兰玉树，他便鲜少顶着这样一张脸装傻发疯，但留安……这货从五年前被他带歪过一次后，就没正常过。

　　想到这里，陆絮都有几分愧疚，觉得是自己将定阳府的好苗子歪了根。
　　“你别叫唤了，你赶紧跑吧。”陆絮对他说。

　　留安斩钉截铁一扬手，示意他不必担忧，“放心，你我联手，不管怎样都吃不了亏，我倒要看看他是哪路神仙，敢堂而皇之跑到凭虚地盘里抢人家大弟子。”
　　陆絮斟酌了下，谦虚地说：“还是会吃亏的。”

　　“他挺强的，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留安扭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古怪的笑来。
　　“陆师弟，你这说辞忒离谱了，当我不知道你是想支开我？放心，我修为当真不错，不会拖你后腿的。”

　　陆絮似笑非笑地朝他扯起嘴角。

　　他们说这三两句话的时间，对面白袍将将站定，似乎耐心告罄了，手里一直当摆设没怎么动过的神剑终于提了起来，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可他一把灵力还未蕴成，树顶上一条白影灵蛇似的窜了下来，直接困缚住他的双臂。
　　白袍眼神都分毫未变，肩线轻轻一抖，那白绫就裂成碎片。

　　陆絮一把掴开留安的脑瓜子，“让开。”
　　手上凭空出现一挽长弓，不见箭矢何在，但他拉开弓弦的一瞬间，身侧凝出了密密麻麻混金色的箭矢。

　　‘咻’一声，万箭齐发。

　　白袍不大在意地扬了扬手，旋即便眼神一凝，这些脆弱漂亮的箭矢并不如他想的那样，稍稍招来一阵风便碎散一片。相反，它们拥有异常强横的破坏力和突破力，擦过他耳畔时，撩起的劲风将他耳根烙出红印。
　　他略带几分讶然地看向陆絮，终于开始正视这位对手。

　　漫天金矢无法忽视地朝自己砸过来，他选择暂避锋芒，身形晃动的一瞬间，方才被他冲击成碎片的白绫不知何时在地里‘生根发芽’，数百道白绫破土而出，紧紧缠住他的四肢。
　　缠在手腕处的白绫猛地一紧，道抵脱手而出，却未落地，而是在空中没头没脑地来回打转。

　　陆絮收了弓，反手扔出一道黑影，那黑影目的明确，直奔道抵而去，直至它以无法抗拒的阵势迅猛地裹住了道抵，白袍终于停止挣扎，清明的眸子中露出几分愕然。
　　“这是……”

　　“凡剑，必有鞘。”
　　那是道抵的剑鞘。

　　鸟雀惊起，鸦声一片，四周尽是光秃秃的参天树木，白袍踩着满地枯黄落叶，静静地与陆絮对视。
　　他问：“你是谁？”

　　道抵剑鞘遗失多年，方才对付他的弯月弓，生生不息的白绫，都不该是这个世界能出现的神物。
　　那些东西，大概率出自九重天上。

　　蓬莱。
　　巫离拽着雪白宣纸，埋头在上面奋笔疾书，单看他焦躁皱起的眉宇，就晓得他眼下有多么急切。

　　留安去了凭虚，蓬莱也派人赶去凭虚，必须在蓬莱的人到达前告知陆絮。

　　“……猜测有误，蓬莱未曾放弃花种，他们只是改换了方式，将花种‘藏’上人身，以人为种。我今早查出，留安在牵机楼时常受罚，受罚时只去两个地方：思过崖的静舍和霜寒洞。”
　　思过崖是整个蓬莱犯错弟子包括长老受罚之地，崖下有数不尽的崖洞，百年前先祖创建蓬莱时，开拓出各个崖洞作为受罚之所，在其中布下各色法阵，有锻体的，有磨炼精神的，有火有风，有强有弱，完善至今，能受罚的崖洞有约莫百个，适合牵机楼弟子的有不下二十种，可留安那被罚的记录一排下来，竟全是这两个地方。

　　“以人为种，丧心病狂，闻所未闻，但这是唯一的解释，你们回出云当日，我在云师兄的小筑见到离离花，随后几经排查，查到留安——他前几日刚刚突破，突破之时窗台上一株吊兰死而复生，而我今日去看，吊兰底下尽是开得烈火一样的离离花，若我没猜错，他应当在云师兄小筑也使了灵力，他就是花种。
　　我知道这样的论断听起来匪夷所思，你只需有心里准备，余下我们慢慢探讨，眼下最重要的是，蓬莱一直在盯着他，如今内门已经遣人过去，不知意图为何，万望小心……”

　　‘哐当——’
　　门一下被撞开。

　　巫离手下不稳，一时心悸，狼毫横滑而过，费劲罗列的半张纸全作了废，他有些恼：“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心腹反身关门，三两步走到巫离身边，压低了声音，“少主，凭虚那边来报，裴听岚出事了。”

　　巫离手又是一抖，“什么？”

　　心腹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片，那是个传讯灵器，造价昂贵，传递消息时几乎同步显现，速度比千里云快得多，全中原的仙门加起来都没有几对。
　　手指一擦，几行文字浮在半空。

　　“半刻钟前传来的消息，陆公子说……裴公子被掳去当压寨夫人了。”
　　这说法委实稀罕，心腹复述时也不由得表情怪异。

　　巫离却远没有他乐观。

　　“出事了……”他喃喃道。

　　若非如此，这种喜闻乐见的有趣事，陆絮现在应该敲锣打鼓宣告世界，说不得还会添油加醋，一盏茶就编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而不是简短的三言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