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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天神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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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虚派坐落在闹市中,推门是江南水乡,水畔全是吴侬软语,卖莲蓬的姑娘咿呀咿呀吆喝着,乌篷船悠悠荡过。
陆絮剥开一颗莲子扔进嘴里,木然地嚼了两下,看向身侧的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修士御剑速度极快,他赶到凭虚只用了不到半日,到时裴听岚正在闭关,沈和风礼节周到地接待了他,顺便引见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人。
留安:“我跟裴师兄一块儿来的,反正我也闲得无聊。闻竹,那天我酒醒后,细品过了,少主明显跟裴师兄有一腿!他平日不苟言笑老成持重,我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跟他攀不好关系,既是如此,与其热脸贴冷屁股,不如找准他的弱点!我就从裴师兄下手,只要裴师兄受了我的恩惠,那不就等同于少主欠我人情嘛!啧,完美!”
“……呵呵。”陆絮冷笑两声,懒懒地问:“你打算如何让裴听岚受你恩惠?”
留安手里摇着扇子,自恃风流倜傥,“这需要契机,所以我跟来了啊,万一我能阴差阳错帮他大忙呢。”
陆絮朝他翻白眼,“说起来,巫离怎么回事?倘若真的担心,自己过来一趟不就得了?还费劲巴力地递信给我。”
“不知道,自从你们离开蓬莱,他好像忽然就忙起来了。”留安也是一头雾水,“理说蓬莱近期也没什么大事,再说,他那个表哥一直留在门里,真忙也轮不着他忙啊。”
留安口中的表哥是蓬莱内门弟子,巫疏影。蓬莱掌教对他极为看重,培养得比亲儿子还尽心尽力,巫离日后若想子承父业,最大的障碍应该是这个声望比他还高的表哥。
“搞不懂,搞不懂……”留安摇着扇子嘀嘀咕咕。
“小郎君,买枝花吧,清晨采的鲜花,用水养着就能开,可好看了。”卖花姑娘笑得清甜,江南软语即便是叫卖也软软哝哝的,留安看向她手里的花篮,淡粉色的花苞小小一朵,含羞待放,他来了兴致,“给我一束。”
然后他拈着花骨朵细长的根茎,显摆似的在陆絮眼前一晃,只感觉一点细微的灵力波动,那紧紧拢着的花苞就颤颤巍巍开了。
用灵力催生植株并不罕见,灵力充裕的地方经常草木疯长,但留安显然没有达到那种境界,用如此微弱的灵力,换来一枝花开,确实也算得上特殊天赋,与草木有缘。
“虽然有些鸡肋,但实在赏心悦目,我回回催动灵力,方圆花开烂漫,嘿嘿,等我能自如控制了,我就用这招泡媳妇去。”
陆絮啐他:“修道之人,怎能如此庸俗。”
留安:“媳妇怎么了?升官发财娶媳妇,人生三大美事,难不成修道要修一辈子啊,我可不要,我要媳妇。”
陆絮:“那叫道侣。”
留安:“嘿嘿,都一样……”
两人并肩走着,没人注意到,留安垂在身侧的那花枝,细长的花茎上很不起眼地炸开一朵红色花苞。
红得像血。
***
巫离确实很忙,忙着暗地里调查近期出入云雪归那间小筑的所有人员。
在小筑见到离离花的一刹那,他浑身冷汗都下来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蓬莱并没有放弃曾经实施在鲛族身上那些丧心病狂的计划,转头就开始排查。
离离花出现在那里,有两个疑点。第一:花种从何而来?当初连山璧和朗泊舍命一击毁掉离离花的根源,他与陆絮猜测蓬莱手里还留有一点底,不过肯定不多。离离花跟正常植株不同,它的花中没有种子,只有藤才能在吞噬血肉后凝结花种,蓬莱使用特殊手法对种子进行剥离,让其得以离开藤蔓独立生长,但没有藤蔓,花种就没有续接。虽然有用的是离离花,可支撑离离花的始终是藤蔓。
那种藤蔓除了血肉能饲养,就只有云城上的土壤能让它长盛不衰,这些年九州四处的消息他都关注着,没听说哪个地方有邪祟食人。
也就是说,蓬莱理论上来说、暂时、应该,还没有成功找到离开云城独立培育花藤的方式。
云城毁坏后蓬莱余下的花种就像珍贵的希望。巫离推己及人了一下,如果是这种境况,任何一棵花种的浪费都是杀人诛心。
那么这珍贵的一朵花,大喇喇开在这里,实在令人费解。
第二个疑点:花为什么会开在云雪归的小筑?
澜沧仙师四海闻名,实力鼎盛,如果想搞小动作,怎么会选在这样的人地盘上?
巫离记性还不错,他上次造访这间小筑仅半月前,当时那葡萄藤架绝无异常,陆絮见过离离花,与他一样对这东西十分敏感,陆絮什么都没发觉,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离开之前,葡萄藤架确实好好的,只是碰巧他们离开那天,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撞见了。
就是不知道花种是何时播下。
为着查这个,巫离不得不一手调查蓬莱内门最近行动,一手拉出了近半月内小筑所有出入人员名单。
仙师的居所不会有人乱闯,但住在那里的一直是陆絮,他跟谁都能聊两句,时常有友人不请自去,私人住所没有登记,巫离还不好大张旗鼓地查,实在是大海捞针难有所获。
不过正是因着他这几日对蓬莱动向格外注意,还真捕捉到点不对劲的——就在今早凌晨,内门一名长老带着几名核心弟子悄悄离岛,目的地好似是凭虚派的方向。
巫离心中警铃大作,他早有自己培养的心腹,对他暗地探查自家门派的怪异举动也不置喙,只是再度传来消息——那名长老昨夜与人谈话时提到一个人名,叫留安。对方十分谨慎,顾忌打草惊蛇,其余的东西都没探听到。
牵机楼弟子离岛不必走巫离的手续,是以他翻了值守的名单发现没有留安后就直奔宿寝,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隔壁的弟子好心提醒:“留安前几日就请假啦。”
少主没有吭声,他就站在门口,久久不动。如果有人顺着他的视线朝里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的目光近乎于发直地盯着窗台上那盆吊兰。
吊兰开得旺盛,底部泥土中生机勃勃地探出了两朵红花,一个指节大小,但颜色鲜亮,十分惹眼。
巫离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这盆吊兰,是他栽种的吗?”
他问隔壁弟子。
***
两人在外闲逛一上午,回凭虚时,留安手里还攥着那枝花。
他手里提着些零碎油纸包,费劲巴力地挪出手指去掐花茎上莫名冒头的红色花朵,嘟囔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怎么颜色还不一样呢……”
他动作快,陆絮视线扫过去时,只见到他指尖一点红色汁液,也没在意,“快点,再磨蹭赶不上用午饭了。”
“昂。”留安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他的步子,陆絮却在半只脚跨入大门时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顿。
“……嘿?”留安见他停在原地,不由一头雾水,“你被点穴了?”
陆絮这才缓缓迈步,却没继续走,神色莫名地摩挲着右手食指的指环。
那只指环留安不陌生,五年前扬安初识时陆絮就戴着,像什么信物一样从不离身。
陆絮摸完指环,又忍不住摸了一下心脏。
应该不是错觉……
方才墟‘戳’了他一下。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戳,是忽然在他心里跳动了一下,存在感不强,若不是陆絮对这位老战友非常了解,知道它越是声息微弱的异动目的性越强,或许就将这当成对方‘睡梦’中一哆嗦,径直忽略过去了。
他在原地思忖了会儿,没琢磨出什么,抬头冲留安点点头,说:“没事。”。可刚抬脚跨了一步,又突兀地停住了。
留安给他整不会了,“你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他嚷嚷完便说不出话,因为他注意到陆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山雨欲来气压低。
怪不得……
怪不得墟沉眠也要挣扎着起来提醒他。
诡异的感觉攀爬上心脏,那是墟正在尝试将它与它温养过的灵物之间‘共感’分剥给陆絮一丝,不多,一丝足矣,足够让陆絮感觉到,曾经与自己紧密相连的某样神兵,正在横空降临在方圆十里内。
将宿曾经有一把本命神剑,铭文道抵,鼎盛时能当头将略小的寰宇劈成碎片,劈回老家。作为九重天上赫赫有名杀星的剑,道抵手下冤魂万千,血气和戾气将他锻造成一把亦正亦邪的神兵。
降临在凭虚派这小小门派中的,正是道抵。
“诶——老陆,你去哪儿啊!”
留安眼前一花,陆絮脚底踩了香蕉皮似的,咻一下就不见了。
白袍的使者手指捻着法决,无悲无喜地看着蒲团上打坐的裴听岚。
神官降临下界,实在是一件很轻易的事,他甚至不会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地来,取一条性命后,又无声无息地走。
这种事他已然做得十分熟练,但看着眼前坚毅俊朗的年轻人,白袍神官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怜哉。”
话说得好听,他举剑时的动作不见丝毫迟疑。
横劈而下之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执行这项‘清理’任务的将宿神官,据说他诞生的前几百年,都是在这样杀戮无辜之人。自己不过做了几十年,尚且无法释怀,当年那位神官,又是如何坚守下来的呢?
……哦他好像没有坚守,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项任务压力过大,他后来叛离九重天,屠杀清净台神官三十余名,紧接着追剿神官上百,最后被天地判下三千雷罚,只余神魂尚在,贬去下界做了冥王。
或许这样血腥的事做久了,是会使得人神魂不大正常。
重剑道抵轻飘飘掠下,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阵势,平静中暗含着完全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神官毫不费劲地落下剑,忽然‘咦’了一声。
这一剑斩空了。
目标年轻人忽然消失,一面铜镜孤零零地掉落在蒲团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道抵的剑气在铜镜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裂口。
神官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浑身冷厉的黑衣年轻人,他冒失地撞开房门,对房中怪异的情形并没有露出丝毫诧异惊慌,反倒是扫视了一圈后脸色更冷起来。
“留安。”他一招手,那面铜镜朝他飞去,他面无表情,递给身边的不明就里的一个年轻修士,“你救裴听岚狗命的机会来了。”
白袍没动,他饶有兴致,想看看这名孱弱的人类想做什么。
陆絮这时抬起来头,八风不动的眉眼底下透出森然和戾气。
他说:“跑!”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这几章都是有联系的,建议大家囤一囤再看,不然连不起来。
勤奋的作者这时候会加更,而我,只会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