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58、海底事（十）

　　藤蔓食血肉精气，一开始海底所有的生灵都在他们的捕猎名单里，不伤鲛族，那是后来才有的说法。
　　朗清华被一道海鸣从岸上急诏回来，其实连山璧与她在封海宫之后还见过一面，就在那一晚。
　　可惜连山璧忘了。

　　朗泊在位时，海族鲛人已经获得民间的认可，比肩一流门派，甚至有资格上云城参与‘春茗’。就是在那里，朗泊第一次见到这种绿藤，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绿得令人心慌，他头一次见就不喜。
　　鲛人与蓬莱交好，借着这中原第一仙门的东风，这些年发展得如鱼得水，若不是蓬莱掌教倾力扶持，朗泊想要的盛景不会那么快显现。对于蓬莱，他心里是非常感激的。

　　几十年的交情像一条绳索，从蓬莱前掌教延伸到现掌教巫行舟，朗泊见证过巫家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如果没有意外，他甚至能活到少主巫离接任，再见证下一辈从少年变成青年，生儿育女。
　　这份情谊跨越几代，每一任蓬莱掌教都曾对他披肝沥胆、剖心置腹，沉重得有时朗泊都会惭愧，感到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真心。

　　或许也正是这些影响了他的判断——在巫行舟提出豢养绿藤红花来提升族人整体实力时，他的感性压制了理性，面对友人研究数年想出的法子，他无法拒绝。

　　鲛人族对仙门之位的攻势，到那时已经只欠缺最后一把火，这把火叫实力。中原名声响亮的那几个仙门，都是祖祖辈辈积攒下的声望和势力，它们就像盘根错节的古树，其枝繁叶茂是上岸发展不到百年的鲛人族无法比拟的，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只有能力够强，鲛人族才能越过这祖祖辈辈，在朗泊有生之年真正完成蝉蜕。

　　他深知其中利害，苦心钻研多年，仍未得法门，后来消息不知怎么落到巫行舟耳中，那位忘年交默不作声研究数年，最终交出一份答卷。
　　答卷上书四字：绿藤红花。

　　闭宫不是目的，是过程，是想法子在藤蔓上催生红花，如果能培育成功，鲛人这一代的年轻力量能凭空增强一大截。
　　这件事朗泊谁也没告诉，海底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巫行舟遣派来助他的蓬莱长老。

　　连山璧隐隐约约算出来一些，被他数次敷衍过去，巫长老看在眼里，笑眯眯表示：“我去说服他罢，我呀，最会骗人了。”

　　当时听来不过玩笑，朗泊还莞尔应和两句，后来才知道，他会骗人，这句说的却是真的——他们巫家，最会骗人了。
　　一代又一代，从巫行舟父亲开始，朗泊就在他们计划之中，先人死去，后人再续，续的不是连绵近百年的两族情谊，而是处心积虑的蒙骗。

　　这些，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朗泊被囚禁在红花环伺中无数次崩溃，无数次重建，才依稀在醍醐灌顶的清醒时刻复盘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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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絮看着眼前血腥浓烈的屠宰场，眼尾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云雪归，你记不记得曾经在扬安地下城，廖青阳他们处理过一个山洞里的邪物？”他说：“那邪物是植株，摘下后没过多久就枯萎化灰，廖青阳便对外宣称是沈梅君饲养的邪祟，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但我见过那植株的样子。”
　　陆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云雪归：“你说红花？”
　　陆絮霍然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嗯。”云雪归淡淡点头，“我见过，不过不是在扬安，是在第一次见你时，那个鬼女的‘界’中。”
　　陆絮眯起眼，对了，他当时没有见到鬼女，也未曾真正地去过观楼地下，最后一个跟她接触的人，是云雪归。

　　“……观楼地下，也有这种花？”

　　“很多，鬼女就是靠着这种花精进修为，与沈梅君如出一辙，当时与沈梅君交手，我就猜测她应该用的是同一种法子。”

　　陆絮拧眉沉思片刻，缓缓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有这种绿藤的存在，但蓬莱布局之大，还是出乎我意料了……”

　　电视剧有拍不出的细节，篇幅未及之地，有更多铺垫谋算。剧情应该从蓬莱岛修学才正式开启帷幕，可如今巫离离岛追查，他知道真相的时间，恐怕要比原剧情早上两年。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等不及剧情发展，正迫切将这一切提前平铺到他们眼前……

　　他忽然抬头望天，云雪归问：“怎么？”
　　“没，不……”陆絮缓缓摇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倒霉过了？”

　　“……”云雪归：“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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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很杂。
　　陆絮不太知道从哪说起。

　　“我有一些猜测，但不知道是否正确。”陆絮舔着后槽牙，缓缓斟酌着，“迄今为止，我们掌握的案例有四件，鬼女，沈梅君，鲛人族，朗泊。”
　　他将鲛人族和朗泊拆分开来，云雪归讶异地看他一眼，低眉笑了。

　　陆絮没注意师兄的小动作，继续道：“按时间排序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应该是鲛人族，然后是朗泊，鬼女和沈梅君的时间应该不相上下，按沈梅君算，她们与第一个倒霉鬼离得有差不多十年。这十年间，绿藤从一开始无差别捕猎，然后到云城上、几乎没有攻击力的那些，再到鬼女和沈梅君手中独立的红花种……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像极了一场研究试验，绿藤就是研究对象，这四个案例的主人公，就是蓬莱选中的试验者。”
　　“云城生绿藤，蓬莱又是最先发现云城的仙门，这些年来云城一直在蓬莱的管辖内，那上头生的东西，说是蓬莱私物都不过分，这种仙人遗留的东西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是我，一定会去研究其妙用，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撞上仙人传承，岂不是飞升有望？”

　　“我更倾向于早在百年前，蓬莱最初发现这绿藤的时候，就探索过这东西的性质，当时有没有成果我不知道，但至少在鲛人事发以前，他们对绿藤的作用、特性、豢养条件都掌握了七成以上。”
　　“鲛人是四个案例中的第一个试验品，在这个试验中，绿藤属于无管控、有一定自由的捕猎者，它或许没有灵魂，但它有足够的进食欲望。没猜错的话这个试验的方向，在于利用率，也就是绿藤吞噬血肉后哺育红花的数目。”陆絮看了一眼目之所及处绿油油的藤条，和几朵罕见扎眼的红花，“显然效果并不理想。”

　　“到了第二阶段，朗泊成了他们的试验对象，过程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记得连山璧曾经说过，沈梅君割下自己的元神喂养红花，这才导致自己三魂七魄残缺，临死前拘了一片在剑里——换言之在朗泊到沈梅君这个时间段中，他们发现了以修士元神反哺红花，相较单纯的血肉饲养，不论是红花培育还是服用后的吸收，都能得到最大效益。”

　　“得到效益最优解，接下来就是扩大试验，朗泊到底是个例，他能跟红花缠缠绵绵不代表别人也可以，于是分离下来的红花种被东风一吹，以各式各样的方式送到了鬼女和沈梅君身边，寻常修士都不一定能拒绝这样的诱惑，更遑论她们本来就不算好人。”
　　“我们见过的鬼女和沈梅君都算正常，朗泊身上出现过的瘾性、精神失常等副作用，在她们身上都微乎其微。沈梅君和鬼女身上都有两个跟朗泊截然不同的特点——她们不是人，是鬼魂。实际说来，这项研究迄今应该还不算成功，我真正疑惑的是，蓬莱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设下如此多局，为的是什么？就……跟朗泊一样，提升小辈实力？”

　　陆絮缓缓吐出一口气，抱着胳膊，自我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蓬莱又不跟鲛族一样地位微妙，朗泊急，他们急什么？不是为着这个，难道他们想造一堆大能出来……称霸世界？”

　　云雪归静静看着他，不置一词。

　　陆絮长篇大论分析完，忽然触上师兄沉静的目光，倏地一愣，旋即想起自己方才话中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词汇，原先地府驻扎地是三千世界内部，不跟九重天一样脱离实际，陆絮挑的时候挑了个和平温馨乐子还多的21世纪，在那待久了，总是有一些那个世界的语言习惯改不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正准备给自家师兄重新解释一遍，便听云雪归道：“他们的目的，我想我猜到了。”

　　“哈？”陆絮道：“师兄，你听懂了吗就猜……”

　　云雪归用平淡的目光瞥他一眼，陆絮立刻缄口，示意您请、您请。

　　“仙门之中曾经流行过一种丹药，叫培元丹，此药与我们现在所见的红花理论相似，能精进修为、拓宽经脉，在炼制时注入服药者的一丝元神之气，亦能让效果最大化。该药研制者无名，但后世有很多人试图完善药方，因为培元丹无法重复使用，两三次过后，身体产生抗性，再用就无效。”
　　“当时以培元丹为基础研制的增进修为的丹丸不计其数，不乏害人性命的，也有那么一两个，确实中和了培元丹的抗性，似乎真的有望能靠丹药一路高升。”

　　“后来此药传到民间，在普通百姓间引发乱象，害人无数，仙门插手永久封禁此物，那次行动我是领头，所以我见过各式各样的‘培元丹’。在一名游医手中，我见到了近乎完善的神药，那名游医问我，没了限制，修士无穷尽地服用培元丹，会如何？”
　　“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游医当着我的面毁掉丹丸，长笑而去。”

　　云雪归垂落视线，淡声道：“如今的红花，比当初的培元丹效力更强，不谈后遗症，闻竹，你说，若无穷无尽地服用，会如何？”

　　陆絮：“……”

　　会成神。
　　凡物堆积成塔，会造出没有神格、没有道心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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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巫家：修真界第一研究院，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