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53、海底事（四）

　　云雪归和巫离停留七日，将海底的情况摸了个大致。

　　先是巫离最在意的点——鲛人王朗泊，确实不在海宫之中。
　　不仅朗泊，整个鲛人王族好像集体失了踪迹，海底王宫荒废已久，如今海底势力，大致分两派。一派是以当年的王宫禁军统领，鲛人羽涂为首的鲛人族，另一派则是被禁制困在海宫内，被藤蔓追得犹如丧家之犬、只能聚集在藤蔓不怎么活动的偏僻之地苟延残喘的其余海族。
　　双方互不干扰，维持表面和平，但羽涂带领的鲛人族极端厌恶外来人类，反倒是这些不成气候的海族，沿袭了当年鲛人族的交往方针，和善友好。

　　云雪归现今落脚的，就是鲛人陵附近的某处海族聚集地。

　　“……你说的藤蔓，是不是就是刚刚在岩石那里攻击我们的？”

　　云雪归拿外袍裹了他滑溜溜的尾巴抱在怀里，总算不必一直‘动手动脚’，陆絮缓过劲来，开始思考正事。

　　“对。”云雪归抱着他拐过几条小路，来到一处石林，石林巍峨挺拔，仰头看仿佛能冲出海面。石林底部有不少洞穴，海草掩映，珊瑚嶙峋，但大部分洞穴周围都收拾得很干净，植株也都被修剪过，应该就是海族歇息的地方。
　　陆絮打量两眼，又问：“那些藤蔓巫离认过没有，是不是云城上的藤？”

　　云雪归难得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嗯。”
　　藤是云城上的藤，朗泊又被囚禁在云城之上，稍微一串，这事便跟蓬莱脱不了干系。

　　云雪归说：“外面到处都是这种藤蔓，盘根错节，掩在海泥之下，嗅到血肉之气就会缠上来，刚才你所在的地方是鲛人陵，藤蔓少些，所以很多海族生活在这附近，不过十年来它们被捕猎得太过分，如今整个海宫除鲛人以外的海族，几乎不剩多少了。”
　　陆絮一皱眉：“猎食？那藤蔓不猎鲛人吗？”

　　“不猎。”云雪归说：“这些藤蔓就是鲛人养的。”
　　陆絮一激灵。
　　“鲛人养的？！”
　　“他们养这种邪门东西做什么？！”

　　说话间，云雪归已经抱着他进入洞穴，外面看着破败，里头倒是别有洞天，深邃的甬道上缀着夜明珠，柔和的白光洒下来，走过一小段路，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一间与岸上相差无几的起居室，穹顶镶嵌着数不清的夜明珠，将洞内映得亮如白昼。

　　“倒也不是。”云雪归将他搁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大石床上，斟酌了一下：“这些藤蔓，是十年前出现的，驱逐不出去，庆幸的是它们不伤害鲛人。后来有人发现藤蔓上开的红花能迅速助长修为，鲛人便开始培育这种藤蔓，但可惜，藤蔓驱逐不了，也并不受他们控制，算是一种……有浅薄灵智的野生植株。鲛人们认为，藤蔓上的红花，是上天对囚困海底的他们的安抚与馈赠。”
　　“……馈赠。”陆絮扯着嘴角笑了一声，“建立在血腥与屠戮之上的不详花朵，也能叫馈赠，真是开眼了。”

　　云雪归噤声不语。
　　据他所知，鲛人王族人间蒸发是十年前，恰巧这种藤蔓泛滥成灾也是在十年前，两者间很难不怀疑有某种联系。

　　站在鲛人族的视角，王族无端消失，禁制变成双向，拦住了外面的人，也将他们的自由牢牢捆在海底这一亩三分地，族内没有主持大局的人，乱子一茬接着一茬，这时候若说随处可见的藤蔓不详，对于种族安定来说不是好事，所以给藤蔓安上个馈赠的美名，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十年过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被红花带来的馅饼砸昏了头，还是自欺欺人久了，已经忘记真相的模样？

　　“暂且不管这些……陆闻竹，你怎么下来的？”
　　陆絮还在思绪里，顺口就答了一句：“游下来的呗怎么下来。”

　　答完他就一咯噔，抬起眼觑师兄，果不其然觑到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陆絮凝滞了片刻，然后他素白小脸一扬，笑容晏晏，买起乖来：“师兄～”

　　师兄有些生气，垂下来的眸光冷冷的。

　　陆絮像只蚕宝宝，骨碌碌滚到床边，讨好地攥住师兄的衣角：“师兄，我担心你，多少天了，你连消息都没回一个，我晚上愁得都睡不着……”
　　云雪归一只手指头伸出来，戳住他的额头不让靠近。

　　“我说过，没有消息不代表有事，你可以先去蓬莱。”

　　眼见他油盐不进，陆絮脸垮下来，“蓬你大爷！你在海底生死未卜，我去蓬莱逍遥快活……你成心不想让我好过！”

　　“那你也不该如此冒失，我若是没有及时赶到，多危险？”
　　云雪归很少对他疾声厉色，但今日这遭，越回想越觉得心惊，这闹天闹地的小师弟，该教训一二了。

　　陆絮仰着脸看他。
　　“那怎么办？”
　　“我想见你想得抓心挠肺，见不到你，心里是空的……那怎么办？你想个法子给我填上？”
　　“如今我来都来了，你实在不高兴，要不然报警吧。”

　　云雪归：“……”

　　墟忍不住提醒他：“这个世界没有警察……”
　　陆絮：“滚。”

　　墟：……好嘞。

　　应该沉默了很久很久。

　　小师弟目光灼灼，原本清亮圆润的眼睛变得有些细长，眼角轻轻勾着，他抬着眼眸看人时，好像淡淡的，又好像掺杂了许多平时没见过的东西。可惜云雪归的认知，不足以判断出那是什么情绪。
　　他指尖蜷缩了一下，鬼迷心窍抚上小师弟的眼尾，拇指轻轻一刮，卷翘的睫羽便颤动一下。

　　“模样……为何会变？”
　　陆絮小猫儿似的，拿脸颊眷恋地蹭着云雪归的掌心，顺口往自己脸上贴了波金：“看不见你，饿瘦的！”

　　云雪归：“……”

　　陆絮的样貌改变很细微，但整个人呈现出的状态已经截然不同，先前脸颊圆润，嘴角一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笑脸，眼下一张脸瘦削得只剩巴掌大，面色苍白，唇却嫣红，像朵回光返照的浓烈海棠，下一秒就会枯萎。
　　“能不能变回来？”

　　知道违抗圣命的事算过去了，陆絮心里悄悄一喜，又摇着尾巴跟师兄开屏，“不行，我太弱了，变回来就变不回去了，鲛人身在海底有利。”
　　说完，他又揪着云雪归的袖子，整个人大写的‘柔若无骨’，“诶呦师兄，我尾巴还是软。”

　　全是假话。
　　下海之前，他从连山壁那里拿了一堆符咒，即便是筛掉防御辅助类的，能跟符主产生灵力交流的也有不下五张，只要灵力不枯竭，他去鲛人族那里当卧底都方便。

　　但他不想换回去，先前不想换，是因为变成腿了腿软，更丢人，如今不想换，是刚刚进来时与洗漱架上的铜镜打了个照面，觉得这模样实在好看，他想施展一下‘□□’之术，尝试当个钓系美人。

　　陆絮抱着云雪归劲瘦的腰，想了想，使出失传已久的江湖绝学——‘眼波勾魂’。
　　云雪归：“眼睛抽筋了？”

　　陆絮：“……”
　　他又拉下脸，尾巴不软了，揣着手手生气。

　　云雪归！木头！

　　墟：“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是你的眼波修炼不到家吗……”
　　陆絮：“滚。”

　　……
　　行。

　　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哼笑，云雪归捏着他的下巴，将他那张气呼呼、却没能挤出多少婴儿肥的脸颊掰正，端详两眼，莞尔：“你怎么总爱生气？”

　　陆絮一见他笑，窝的火便熄了大半，心道咱俩上辈子一定有仇。
　　老子欠你的。

　　“云师兄，靳先生问你带回来那个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跟鲛人最近关系紧张，你……”巫离踩着风火轮冲进洞穴，打眼一扫便愣住了，从陆絮的面孔、逐渐下落到那条波光粼粼的鲛人尾，再顺着他的手，看向被他抱着的云雪归。
　　这个画面太诡异，巫离满腹疑问，竟然一时不知从哪里下嘴。

　　靳先生是只千年海鲸，威望极高，差不多是海宫里所有现存海族的领头人。
　　云雪归和巫离进入海宫之处，冒失触动禁制，惹得鲛人族追杀，便是这靳先生暗地掩护，给了他们二人一隅安生。

　　不过靳先生不是什么善心人，他出手纯粹是为着云雪归，澜沧仙师之名，他们隐避海底十年不一定听过，但云雪归与羽涂对战时，剑气掀起浪潮十余里，他是看得真真切切。
　　海宫对鲛人族而言勉强算是家，但对其余海族而言，俨然已是步步杀机的凶地，他们渴望离开，而云雪归，在进海宫时便硬碰过一次禁制，说不定就是那个破局之人。

　　“……是我师弟，先替我向靳先生解释，稍后我再找他详谈。”云雪归轻描淡写地道。
　　巫离：“啊……啊。”

　　陆絮歪坐在床上，从云雪归怀里探出半张脸，那条舒展在床上的鲛尾不冷不热地摆了两下，打招呼似的。
　　巫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陆师弟……原是只鲛人啊？”

　　“……”陆絮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云雪归替他开了口：“灵力特殊。”

　　巫离愣了一下，旋即又恍然大悟——陆师弟的伪装能力，裴听岚与他提过一嘴，不过不甚详尽，乍一看到，与义兄口中天差地别，他一时没有将两者联想起来。

　　“竟是如此。”他茅塞顿开，点点头，冲陆絮道：“那陆师弟先休息，我去与靳先生打个招呼……”

　　“等会儿！”
　　巫离两步没跨完，被陆絮喊住。

　　陆絮撑起身子，好像在巫离的出现下，忽然被提醒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浑然古怪起来。最终嘴唇翕动一下，硬扯起嘴角。
　　“——裴听岚。”

　　“？”
　　巫离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很灵性的问号，“我义兄？我义兄怎么了？”

　　云雪归也侧目看他。

　　陆絮觉得太阳穴已经开始跳了，他忍不住摁了下额头。
　　果然色令智昏……把人忘了可还行。

　　“这趟下海，我不是一个人，裴听岚也来了。”

　　“什么？！”巫离大为震惊，立刻追问道：“什么意思？他现在在哪儿？”

　　云雪归道：“我去找你时，没见到旁人。”

　　陆絮冲师兄扯起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你出现的前一秒，他被……旋涡……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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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裴听岚：你竟然还能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