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51、海底事（二）

　　“……我记得连山先生说，海宫有禁制，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已经进入到海宫的区域内了？”裴听岚斟酌着道。
　　“唔。”陆絮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倒算个好消息。”

　　这片岩石高低起伏，一眼看不到头，像是天然形成的，陆絮定睛看了片刻，忽然看到漆黑的岩洞中有蓝光一闪。
　　他尾鳍一摆，立刻就顺着光追了过去。

　　裴听岚动作慢些，他在海底没有成了鲛人的陆絮灵活，不过虽不能御剑，但也能用剑开道，剑身牵引人身，比自己游要快许多。
　　他抓住剑柄，像浮萍一样被带过来，见陆絮愣在岩隙前，不由疑惑，偏头一看。

　　岩隙像虫点一样，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岩石表面，近了才发现，内部全是相通的，像有无数条幽暗小径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有的宽阔如厅堂，有的狭隘不容人。
　　而他们之所以能看清这些构造，是因为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的蓝色光点，萤火一般飞舞，因为数目众多、聚攒攘攘，几乎像天光一样，把岩石内部全部映亮了。

　　陆絮默不作声地皱起眉。
　　他在原地停了好半会儿，停到裴听岚视线已经扫完一圈，又收回来，久到裴听岚都觉得不对劲。

　　他拍了拍陆絮的肩头，以神情示意：怎么了？
　　陆絮摇摇头。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那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更确切地说，是他作为鲛人时，对血脉相通的某些事物的本能反应。
　　他看到这些光点，觉得很难过。

　　陆絮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些蓝色光点，他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情绪毫无由来，不是他的，只能是鲛人族的。
　　细说来，自从他完成灵力转化，变成鲛人的那一刻，心中就没有过轻松的时刻，好似有块大石压在心中，挪不开，沉甸甸的。

　　……这个种族，一定发生过什么，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

　　陆絮压下心头疑窦，正要给裴听岚打手势，忽然眼神一厉，豁然回过头去！
　　他对上了两个灯笼大的瞳孔。

　　幽深的海底，忽然传出低低的兽鸣声，像呜咽，又像警告，蓝色光点映照下，匍匐在角落中的巨兽睁开眼，缓缓弓起山川河流一般的脊背。
　　那实在是个大家伙，从陆絮的角度，看不见全貌，但能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在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沉睡的巨兽忽然惊醒，周围的水流都急促许多。

　　陆絮流光溢彩的鱼尾巴毫无章法地摆动了两下，裴听岚感觉对方来者不善，忙拽了把陆絮的胳膊，催促离开。
　　陆絮却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唇边溢出两个泡泡，扒着岩洞的边缘不肯动，好像看到了什么。

　　外壁的岩隙都只比成人头颅稍大些，不容人进入，陆絮此刻凑近了要看，裴听岚便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但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岩石在嗡鸣，在震动，足以说明醒来的那玩意儿不好对付。

　　血脉渊源，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觉，直觉这头巨兽不会伤害自己，直觉那隐藏在巨兽的身躯下，有自己该看到的东西，陆絮才有恃无恐。

　　那双灯笼大的眼睛浑浊不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缓缓起身的时候，陆絮好像从它眼中看到了悲怆。
　　从陆絮的角度看，它生着四足，背顶厚壳，像一只笨重的大乌龟，可它昂起的头颅，又如同狮子一样，生长着粗粝的须发，无从判断是什么物种——但它背上的厚壳，有许多粗糙而复杂的纹路，一看便是天生的，蕴着灵性。

　　——这是一只古老的、通人性的海族。

　　它背上的厚壳几乎与周围的岩壁一模一样，藏在壳里，谁也看不出这里有一头活物，直到它探出头，睁开眼。

　　它用四肢撑起身躯与背壳，慢吞吞挪动了下，行出幽暗处，便不动了。

　　陆絮瞳孔微缩。

　　阻碍它前行的，是婴儿手腕粗细的碧绿藤蔓，那藤蔓光颜色便透着诡谲，绿得不像植物。藤蔓尾端扎根于岩石中，散乱地分布在那一片地面、墙上，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住，没能往其余地方扩展。但光是这一小片，虬节堆积，便在龟兽船只一样庞大的身躯底下织就了厚厚一层‘褥子’。
　　而藤蔓的另一端，深深地探进龟兽的背壳下，不知道是扎进了壳中，还是扎进了血肉里。

　　陆絮的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
　　他情绪波动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面对龟兽那双暗含痛苦的眼睛时，无法抑制地‘被’共情了。

　　水浪逐渐涌动起来，裴听岚又拍了一下他的肩，陆絮闭了下眼，回头冲裴听岚点了点头，两人旋身回游。
　　却在这时，一株藤蔓闪电般从岩隙内钻出来！牢牢困缚住陆絮的尾鳍！

　　岩石内的龟兽忽然长鸣一声，水中涡旋凭空出现，呼啸着卷过来，直接将陆絮卷入中心。
　　旋涡越转越大，不知终点何处，那藤蔓绷得死紧，无声抗衡着旋涡的劲力，死活不肯松。

　　‘铿’一声！
　　却是裴听岚一剑劈在藤蔓上，那藤蔓晃动两下，顺势而上缠上了陆絮的腰。

　　不待他们反应，岩隙中又窜出一条碧影，这次缠上了裴听岚的脚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要将他往岩石内拖！

　　在旋涡中被晃得晕头转向的陆絮忍不住翻个白眼，服了他这个老六。

　　他鱼尾猛摆，腰身旋动，一下子挣脱出旋涡，而后单手抓上缠在裴听岚身上的那根藤蔓——两方无声对峙片刻，那藤蔓灵蛇一般转了向，转而缠上陆絮的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第三根藤蔓没出来，陆絮一尾巴就给裴听岚扫进旋涡里了！

　　裴听岚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张错愕万分的面容。

　　错愕个屁错愕。陆絮心道。
　　您老人家留在这儿，还影响我。

　　就这么几个念头的功夫，第三根藤蔓掠出，好家伙，这回缠上了陆絮的脖颈。
　　这是要害命啊！

　　陆絮心里盘算着藤蔓有灵的可能性有多大，催眠好使不好使，万一不好使墟那兜兜里还有谁能对付它……
　　他眼睫眯得狭长，金光涌动其间。

　　倏然，脖颈上力道一松！他还没反应过来，捞着手中剩半截的藤条，傻愣愣地顺着捞了一会儿，才发现藤蔓不知何时被利器割断，断口处一道整齐的横截面。
　　咻地，细微声音破开海浪。

　　这次陆絮听见了，低头看去，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飞快地自他身前划过，那根缠在他腰上的藤应声而断。

　　他总算明白过来——援兵来了。

　　陆絮眼角眉梢绽开喜意。这道白影快得看不清，但它出现那一瞬间，周围海水温度急降，除了云雪归还能是谁？
　　他刚欲回头，腕上的藤蔓蓦地往岩石方向一收，陆絮被力道带着走，狠狠撞上冰冷的岩壁！

　　唔——
　　他脸皱起来，差点出现痛苦面具。

　　下一瞬，落入一个怀抱中，熟悉的云白衣摆从他眼前拂过，陆絮不自觉地阖了眼，揪住云雪归的衣襟，乖巧缩进避风港。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下颌被人捏住，云雪归指腹在他脸侧揉蹭，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陆絮：“……”
　　感情您老人家没认出来我啊？！

　　陆絮发现自己又开始生气了，跟云雪归多呆一个时辰，他就多郁闷一回，这样下去，早晚短命。
　　他嘴唇抿起来，削尖的下颌线微鼓，这次却没有婴儿肥。云雪归捏着他的脸端详，端详完脸，又去看他身后那条波光粼粼的鱼尾巴。

　　看完了，约莫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大像自己小师弟，眉头微微皱起来。

　　陆絮……
　　陆絮没话好讲。

　　腕上那条藤蔓已然被霜寒剑气逼退，却不期然有另一条，趁着他们师兄弟相认的时候缠上了云雪归。
　　那动作悄无声息，云雪归低头看了一眼，霜寒剑在远处掉头，朝这处疾冲而来。

　　眼看情况紧急，陆絮天大的火也不好发作，只好掰过云雪归的脸，比划了一下他的眼睛，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意是：姓云的，直视我！
　　姓云的垂眸看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陆絮屈辱地沉默了会儿。
　　然后他两手拉住自己的腮帮子，拉出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笑脸。

　　云雪归：“……”
　　陆絮尾巴甩来甩去，急得咬牙，心说这还认不出来，难不成要老子在海里给你当白玉娃娃敲？

　　……这他妈海里声音也不一样啊！

　　他正躁动，忽然发现云雪归的神情有些异样。不知是不是他太强横藤蔓有了危机感，霜寒剑出现后，出来乱窜的藤蔓一下子增加到十多条，经常是一条才斩断另一条便缠上来，烦不胜烦。
　　一条一条斩太过被动，云雪归显然在憋个大招，但不知是这大招太难酝酿还是如何……他神情好似有些压抑，看着像……憋得慌？

　　陆絮盯他看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
　　你是不是没含鲛人泪？！
　　他指指云雪归的唇齿，手舞足蹈地比划。

　　云雪归看他一眼，没回是也没回不是，复又看向藤蔓，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陆絮被他护在怀里，目光莫名。

　　他应该是发现异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没来得及带鲛珠，仅靠着修士的体魄屏息闭气，可那一口气能撑多久？加上赶过来的时间，就算他是云雪归，这时也该濒临极限了。

　　……
　　海水中蓄起薄薄的冰屑，征兆着温度在飞速下降。
　　霜寒剑悬在远处，蓄势待发。

　　云雪归两指轻轻一擦。
　　霜寒劈水斩浪向藤蔓聚集的地方刺去！速度快得只剩虚影。

　　冷剑深深地扎进岩壁上！尾端仍在嗡鸣，以霜寒剑为核心，薄冰迅速地向周围蔓延。
　　不消片刻，那藤蔓便被齐刷刷冻在一起，不得动弹。

　　云雪归眉心难以察觉地一松，紧绷的肩线懈下来。

　　刚一转头，嘴角印上某样微凉柔软的物什。
　　“……”

　　好像发觉位置没找对，这人在他的视线下堂而皇之地辗转两下，见他没有张嘴的打算，还非常凶恶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
　　云雪归印象中，小师弟温度是偏高的，偶尔肌肤相触，也总是对方要更暖些。

　　……可体温高的人，怎么嘴唇是凉的？

　　他单手揽住陆絮有些摇晃的身躯，轻轻蹙眉。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有温热的气息顺着唇齿相贴处，缓缓渡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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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告诉你们，大头在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