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50、海底事（一）

　　陆絮在驿馆等到第六日，云雪归和巫离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
　　先前从连山壁手中拿到的传讯海螺毫无动静，像个摆设。裴听岚日日压着脸，风雨欲来，瞧这情形，如果巫离第七日还没有消息，他绝不会按照约定的那样先行赶往蓬莱。

　　陆絮倒是老神在在，但墟总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四人间那一句口头约定，在他这里也是听了个屁。

　　第六日晚间，街上的喧嚣逐渐褪去，陆絮倚在窗边往下看，眼眸清亮，毫无要睡的意思。
　　墟前两日给他出完馊主意，自认为是万无一失了，可后来与连山璧一番交谈，陆絮那股行坐不定的烦乱反而渐渐压了下去，古怪地沉静下来，哪怕墟自诩是陆絮肚子里的蛔虫，这时候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陆絮左右摇摆的时候会思绪混乱，但他一旦有了数，心声反而是幽静一片的。
　　……反正墟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

　　它忍不住问：“今晚要出门吗？”

　　这熬大夜的架势，显然是打算干点什么。

　　陆絮垂着眸看街道上的零星灯火，没答。两刻钟后，墟终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图。

　　港口入夜也不安静，仍有隐隐约约的船帆扬风声，陆絮挑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迎风站了会儿。
　　墟：“……你下个海脱这么干净干嘛，裸泳啊？”

　　只见陆絮解开腰带，纤瘦的锁骨和肩头暴露在夜风中，墟借着他垂下的视线瞥了一眼，瞥到一抹折射的冷光。
　　还不待它分辨出那冷光是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陆絮选的地方是个荒废的小港口，方便入水，也寥无人烟，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跟他脑电波同频，半夜撞见，实在是稀罕事。

　　陆絮眉心皱起来，一拢衣襟，闪到旁边阴暗处。

　　来人踩着月光，脚步沉稳。
　　乾坤袋坠在腰间，鼓鼓囊囊，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他鬓发乌黑，眉如浓墨，挺拔的五官逐渐暴露在月色下。

　　陆絮：“……”

　　一盏茶后，衣衫不整的陆絮，和浑身紧绷的裴听岚面对面站着，难言的沉默在他们间蔓延开来。

　　“下海呢？”陆絮实在不想僵着，率先打了个招呼，语气就像在说：好巧，你也下馆子。

　　裴听岚缄口片刻，实在忍不住：“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陆絮微敞的领口上，后者垂眸一看，混不在意地答道：“哦，偷情。”

　　“……”他倒是敢答，裴听岚却不敢信，哽了一会儿，说：“看来陆师弟打着跟我一样的主意。”
　　其实很显然，陆絮并不急切，是因为对云雪归有足够的自信，可要他抛下师兄，独身去赴那所谓的蓬莱盛会，绝不可能。

　　裴听岚能看出来，云雪归在陆絮心中的分量相当重，至少比先前同行时挂在自己身上的所谓‘恋慕’重的多。

　　陆絮道：“海螺可能出了差错，不一定是他们有事，七日未过，这才第六日，裴师兄，你心急了些。”

　　实话说来，如果海底真的凶险，裴听岚下这一趟，也并不一定能挽救什么。

　　裴听岚道：“我忧心的不是这个——倘若鲛人王真的是被蓬莱囚禁，阿离作为蓬莱少主，不一定受得起鲛人族的怒火。”
　　现在突然失了消息，焉知不是鲛人发怒？

　　陆絮讶异地挑眉，缓缓笑了，“云雪归在，你怕什么？”
　　裴听岚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絮总会在谈话中不经意地直呼云雪归大名，那股叛逆感与他平时唤师兄的乖巧背道而驰，裴听岚不信他自己不觉得别扭，可他偏还要喊……
　　像是剥下了某些面具，隐晦地露出獠牙，高傲地冲所有人证明——这个猎物，是我的。

　　“云师兄可靠，但不一定会在意这些纠葛……”裴听岚道。

　　陆絮听罢，笑了一声。
　　真是不了解他。
　　那家伙……温柔得要死。

　　裴听岚带来的装备齐全，几乎比当日云雪归和巫离下海时准备得还要细致些。想来是从他们离开当日就预备着阳奉阴违了。
　　陆絮看他一样一样地从乾坤袋里掏东西，面露赞叹：“好多鲛人泪，裴师兄，您老不会把连山先生打了吧？”

　　裴听岚无言地摇摇头。
　　鲛人泣珠，含于口舌，能呼吸。海上航行的商人大多都常备着，就是为了落入海水时能急救。

　　鲛人泪要用灵力催化，一颗泪珠维持的时间有限，像这种探险活动，备个百八十颗都不嫌多。

　　裴听岚舌下压着鲛人泪，身上裹着缓冲水压的鲛纱，扭头一看抱着双臂懒懒散散的陆絮，问：“路师弟，你不准备？”

　　陆师弟朝他悠悠一摆手，示意他先行。

　　裴听岚将信将疑，收拾好东西，趁着夜色无声无息潜入水中。
　　几个呼吸之后，他听到身边传来摆尾声。

　　他扭头一看，总算知道陆絮为什么要脱衣服。

　　人倒还是熟悉的人，外形却变得有些不敢认，光滑的鳞片从陆絮腰间一直蔓延至末端，交汇成一条瑰丽的鲛人尾，尾鳍轻轻摆动着，在海水中呈现出一种很绮靡的蓝色。
　　他依旧是跟岸上一样的姿势，两手环抱，要笑不笑。

　　只是化身鲛人后，面部轮廓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原先圆润的脸颊消失不见，变成纤细瘦削的线条，下颌尖尖，瞳仁黑润，面色苍白，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便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裴听岚看看严防死守的自己，再看看游刃有余的陆小师弟，终于意识到，这一趟，自己可能是去送菜的，但陆师弟……
　　他一定是去加码的。

　　***
　　连山璧点出来的薄弱方位，离陆絮选的那个破败港口不远。
　　陆絮摇摆着尾鳍，缓缓下潜。

　　这里已经接近海底，仰头上望，天空和海面连成一片，黑压压沉在头顶。
　　裴听岚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游圈，隔着距离给他打手势：没有异样。

　　隔了片刻，又比划：这样不行。

　　他们已经在附近晃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连山璧给的范围实在太大了，又没有确切的切入点，这么大海捞针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陆絮轻摆鱼尾，墨黑的发丝像水草一样缠绕着他自己，他抬着苍白的脸，环顾四周。
　　不太对……

　　作为海洋生物，现在的陆絮对海里的危险远比修士敏锐，可他不是自小在海中长大的真鲛人，缺了经验累积，无从判断那份危机感从何而来。

　　他垂眼，安静地思忖了一会儿，转头要给裴听岚打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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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听岚只看到陆絮瞳孔骤缩！猛地朝自己伸手。
　　间隔太远，那手自然没有触到自己身上。紧接着陆絮那条漂亮的鱼尾翻滚出一个弧度，以迅疾的速度向他游来。

　　花瓣一样的唇瓣还在一开一合：离开……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裴听岚对陆絮的举动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有本能的危机意识。
　　几乎是在读懂离开二字的刹那，他便旋身一扭，猛地离开了原先的位置！

　　挣扎这片刻，他堪堪余光一瞥，总算明白陆絮大惊失色的原因——在他身后咫尺，无声无息地旋着一个巨大漩涡！误入的小鱼甫被卷入，便有淡淡的血线溢出。那漩涡还在移动，渐渐向着他的方向逼近。
　　裴听岚不敢耽搁，迅速划动。偏在此时，脚踝处不知缠上了什么，将他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裴听岚低头一望，竟是几株长长的水草。

　　再抬眼，他太阳穴如遭重击，眼前倏然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感觉，是头皮上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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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
　　裴听岚眼皮微颤，神魂刚刚聚拢，便听耳畔一道凉薄的嗓音。

　　他艰难睁开眼，见陆絮抱着尾巴凝视着远处发呆，再定睛一看，自己躺在一片平整的岩石上，周遭有灵力把海水逼开，逼出一小块安全区。

　　显然是陆絮的手笔。
　　“多谢……”裴听岚撑起身子道谢，忽然被后脑剧烈的刺痛拉回注意力，低低闷哼一声。

　　“唔——”
　　他一摸后脑，赫然发现头发缺了一片，头皮还在黏腻地渗血。

　　边上陆絮不错眼地看着他。
　　“卷进漩涡时，我担心分散，顺手抓了你一揪头发……”

　　他将那绺头发递过来，补了一句很不诚心的道歉，“抱歉啊，没及时收手，玩脱了。”
　　裴听岚：“……”

　　我能说什么呢？
　　化身鲛人后，陆絮嗓音比寻常要冷淡几个度，被他黑沉黑沉的眸子盯着，裴听岚觉得自己不是在听抱歉，而是“不接受就杀了你哦”。

　　裴听岚默了片刻，伸手接回自己的头发。

　　他们此刻俨然已身在海底，远处的珊瑚发出微弱的亮光，连成一片，倒叫这海底也有了亮度。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高低有致的岩石，岩石间隙有孔洞，黑黝黝的，看不真切。
　　陆絮说：“这地方很古怪，那个漩涡不伤人，好像是特意为什么人预留的入口，漩涡停息之后，我们就被送到了这里，你醒来之前我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似乎跟我们先前下潜的海底并不在同一个空间。”

　　裴听岚皱眉：“……不在同一个空间？”

　　陆絮稍稍颔首，示意他向上看。
　　“你醒之前，我上去过，鲛人速度很快，但我游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触及到海面……就好像，好像我们都被困在某个空间里，而这个空间的范围，不包括海面。”